童时的炊烟

我出生于一个依山与城市接壤的山村，是一片大平原与山野相连的风水宝\地，步入这片沃野，人们就会感到沐浴在四季的丰收之中。在童年的岁月里，虽没有色彩斑斓的光环，但有如水犹如酒的记忆力，永远抹不去故乡那袅袅温馨的炊烟。
　　
　　山村的清晨，没有喧嚣，一切是那么的清新平淡，伴着几声雄鸡的啼鸣，农家灶炉里冒出的股股浓烟，如絮如云，仿佛凝着紫罗兰的精气，缓缓上升，悠悠浮荡，载着庄户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融入了天际。眷恋了村庄的缕缕朝霞，为静穆的山峦，葱郁的树木，平添了几分秀色。落檐的小鸟，登枝的喜鹊，零言碎语，诉说这一捧纯净的思绪。早起的庄稼人，似乎更本不想知灶锅里能做出什么珍馐佳肴，或扛犁、或荷锄，追着清晨的爽气出门下地。当他们累了饿了，便可得到孩子们送到田间地头还透着几分热气的点心。
　　
　　冬天的黄昏，一带寒山、几片枯叶，和着冷冷的、长长的、淡淡的炊烟，构筑成故乡的精魂，为清凛凛、冷飕飕的山村之冬带来了丝丝暖色。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聚集在一起，围一盆热气腾腾的煮洋芋，谈天说地话桑麻，意融融、暖洋洋，情趣盎然。经春雨洗礼的山村，清新的出奇，漫山的野花竞相开放，生怕没人注意自己。小溪涧沟边，小蜗牛舒展着身躯，吃力的蠕动，似乎到了显摆自己的时候。好动的孩子们根本不懂淋雨会感冒生病，愣是三三两两结伴去摘野花、捡蜗牛。等到饥肠辘辘的时候，免不了要翘起湿漉漉的小脑袋，看自家烟囱里带着几分沉重，在雨丝轻洒下升腾的炊烟，猜想妈妈会做什么吃的。孩子本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潮湿的岁月，也没有搞清楚何为盘中之餐“粒粒皆辛苦”，炊烟便是希望，一股热腾腾的饭香，伴随着魚腥，外加一小碟咸菜，就是美味了。
　　
　　成熟的金黄色是农村的特有。故乡虽说依山伴水却是一马平川令人心驰神往的秋实图，然错落于缓坡低谷之间浓酽可掬的秋色，却也呈现出层次分明的厚韵景致。忙于秋收，佝偻着身躯的庄稼人，困乏之极，顺地势平躺小憩，仰望缕缕柱柱冲天而上汇入云间的炊烟，决不会有“云边断雁湖天月，陇上羊归寒草烟”的单调与孤寂，满身心充溢的是收割的充实与欣慰。
　　
　　故乡最热闹、最充满欢愉的莫过于过年了。庄户人家也喜欢享受，辛苦了一年，清闲一阵子，吃几天好的，穷日子不穷年。临近岁尾，家家户户都要杀猪宰羊，蒸馍做菜，捣年糕……每到这时候，庄户人家小屋里冒出的青青炊烟，绘就的是春播、夏忙、秋收、冬藏的轨迹，是岁月飘逝的印痕。灶炉里噼噼啪啪燃烧的火焰，跳跃的是丰收的喜悦，喜庆的欢愉。
　　
　　炊烟，是故乡永恒的主题，是太阳的金盘中蒸腾出的团团紫雾，是沧桑变迁中飘荡着的簇簇锦绣。是故乡的炊烟，会将远离故土的游子的乡情印染得更深更浓呀！
　　
　　记忆中，似一首乡韵浓浓伴我成长的歌谣，依依袅绕在故乡的上空，那便是：炊烟。袅袅的炊烟，那是烟的舞蹈吧，那是流向天上的小溪吧。炊烟来自哪里？来自灶台。孩子们可能会一脸的陌生，灶台是什么？现在，恐怕只有民俗博物馆里才有吧，但半个世纪前，那可是乡下家家户户必备的做饭工具。那时的乡下，烧煤是件很奢侈的事，做饭的主要燃料只能是柴草，而在林木稀少的平原地带，就连柴草的获得也并不容易。女儿相亲，有心人从对方门前或院内柴草垛的大小和齐整与否，就能看出这户人家是否勤俭会过日子。
　　
　　孩提时，每到放学，我们就结伴到野外打猪草、挖野菜、捡柴火，只要一抬头看见夕阳西下，村庄上空炊烟升起，就知道那是母亲在招手喊我们回家吃饭啦。炊烟里，有饭菜的香味；炊烟里，有母亲的呼唤。炊烟消散在何处？只知道风把它们带到了天上，那烟一样悠然舒卷的云，是人间万家炊烟的归宿？还是天上仙人的炊烟？饭做好后，灶中火炭尚未全熄，我们会取一块红薯埋进去。一顿饭吃完，就会有浓浓的烤红薯焦糊的香味弥漫出乡村农家。而饭后的父亲，总是夹一块火炭点燃他的烟斗，坐靠在土墙脚的一块石头上吞云吐雾，过往岁月里多少往事，成了他口中不绝如缕的袅袅香烟。那些柴火，大半燃成了火，三分飘成了烟，剩下一点便是草木灰了。百亩之田粪当先，草木灰是上好的肥料，乡下人是从来舍不得扔的。
　　
　　秋高气爽的秋天，山野、河畔、田间地头，常有野烟如衣袂飘飘的飞天仙女，变幻着曼妙的舞姿随风斜升袅娜入云，也许是贪玩的牧童点燃了一片荒草，也许是劳作的乡亲燃起了从将要深翻的土地里清理出的庄稼根茎和杂草。缥缈的云烟，把远山近树，旷野阡陌，长空雁鸣，中国画般浸染出“隐隐飞桥隔野烟”的悠远诗意。炊烟，是温馨的，袅绕着清苦岁月里的乡韵亲情，父亲的辛劳在里面，母亲的慈爱在里面，童年的记忆在里面。野烟，是诗意的，旷野长天，几处云烟缭绕，随风而飘，随风而逝，点缀了秋野的空旷，涂抹出季节的自然之美悠然之趣。炊烟，是一曲田园诗般深情的老歌；野烟，是一幅悠远淡雅的山水画卷。烟，从化学成分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它曾经承载着人类的文明。最初的一缕炊烟，让人类开始走出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现在，工业烟囱里的滚滚浓烟让我们困惑无奈，战火硝烟尤让人纠结心悸。只有炊烟，能带给我“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深深怀念和温馨感动；只有野烟，能带给我自然的亲切质朴和浪漫诗意的遐想——炊烟生处有人家。炊烟相招，鸽哨相邀，那是一幅多么温馨醉人的游子归乡图啊!
　　
　　人间烟火，其原意是否就指袅袅炊烟和万家灯火呢？居家过日，一日三餐，炊烟应是最具人间烟火味的。遗憾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许多古典的诗意的饱含多少代人记忆和感情的东西，正悄然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如炊烟、渔火、野渡、扁舟、山歌、民谣、习俗……哪片烟云下，才是我记忆中的故乡？故乡的原野，多了一座父亲的坟茔，再也见不到父亲烟斗里那小溪般的袅袅香烟，只有清明时节儿女哀思绵绵的如烟细雨。炊烟，那是过往岁月一缕悠远的记忆吧!那是逝去的亲人那缕放不下的牵挂吧，如今故乡的天空，已然没有了炊烟的缠绵了，人们的心灵深处只有留下了缕缕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