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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新：各位朋友，大家上午好，根据大会安排，由我主持今天上午的现场访谈。
不能否认，“教育家办学”，既是一个重要的理论问题，也是一个重要的现实问题。但无论给它什么样的名字，怎么解释，实际上就是呼唤好的教师、好的校长，因为谁站在讲台上，谁就决定了教育的品质。我觉得，怎样拥有好的教师，怎样让教师更好地成长起来，这才是我们应该讨论的问题。今天，我们非常荣幸邀请到来自教育界的几位专家，一起来探讨。
王殿军：首先，要承认，我们心中都有一个“理想教育家”的标准，但是，我们更要尊重现实，做教育的也是人，人无完人，所以，不能对教育家寄予全部的希望，也不能让教育家承担所有的责任。
我个人理解，教育家一定是有教育理想、教育境界，熟悉教育理论、懂得教育规律，在某一领域有所创新的教育实践引领者、改革者。另外，我们心目当中许多公认的大教育家都是很多年前的，也就是说，教育家要被时代认可，他需要漫长的历史过程，因此，教育家还要能够坚守。
秦建云：作为一个教育家，从实际上讲，总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为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思考的习惯；从情感上讲，总能和他的同事和学生们保持良好的关系；从作用上讲，总是帮助他身边的人去理清方向，找到自我价值；从解决问题上讲，总是在大家无奈的时候做一些具体的实实在在的事情，让人们如释重负，眼前一亮。
褚宏启：对教育家的边界不能过分泛化，不能像企业界那样，建几个小厂子赚了几个小钱了就自称是企业家了。但是，我们也不能过分窄化，在中国这个全球教育大国里，在这么庞大的教师队伍中，没有一个教育家，这种说法显然是不对的。在我看来，热爱教育、对教育规律有比较深刻的把握、能够引领大家更好地发展，我觉得就可以称为教育家。
朱永新：其实，要对“教育家”作描述，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什么样的人算教育家，一线的教师可以是教育家，教育理论工作者可以是教育家，教育行政官员可以是教育家，甚至一些教育媒体人也可以成为教育家。教育家共同的特质是思想、理论、境界，但仅有这些是不够的，还要有实践，必须要到田野中去，把你的理论付诸田野，到田野上去印证。
吴国通：众所周知，“教育家”在我国正式提出来是2003年，2006年写入政府工作报告，2010年写入国家的规划纲要。我们不妨想一想，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出来？这是我国教育发展阶段决定的，当我们把教育看成是选拔，我们就只需要功利性的学习；当我们把教育看成塑造，我们就需要传承知识、激励学生的匠师。改革开放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已经完成了教育发展的初级阶段，走到了服务阶段，因此我们需要教育家，才提出呼唤教育家。也就是说，教育家不是人为创造的，而是社会历史发展阶段中教育者面对学生时一种人的变化。
秦建云：我们不能否认，有些人天生就是做教育的，他确实天生具备一些优秀的素质；还有一些人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实践中慢慢摸索和成长起来的。这两种人就是我们所说的自由成长起来的教育家。但在我国，面对这么多的人口，这么庞大的教育需求，仅靠这些自然成长起来的教育家，是远远不能做好教育的。因此，我认为，教育家还是需要培养的。如果我们不去培养，不去扶植，可能就会有一些本来可以成长为教育家的人被埋没。
朱永新：对，如果没有一个培养、扶植教育家的环境，甚至一些天生做教育家的还会被淹没，被扼杀。
王殿军：教育家光靠培养是培养不出来的，但是培养绝对有利于教育家成长，而且是有利于他们的快速成长。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所以喜欢用种庄稼来举例：如果把教育家比喻成树苗的话，教育的大环境就是土地，我们的种种培养就相当于水、阳光和空气，这些因素需要综合作用，而不是简单地相加。
另外，我非常同意刚才吴国通老师的观点，当我们呼唤什么的时候，实际上就是缺什么的时候。当今，教育中符合规律的事情太少，大家渴望有个教育家能站出来，引领大家按孩子成长规律和教育规律办事。面对这种供不应求的矛盾，我换一个提法：不一定要去“评选”教育家，也不一定“打造”教育家，我提倡大家尽可能像教育家那样思考教育，像教育家那样对待教育，努力做到理想与现实的平衡，按教育家的理念或教育家的境界去要求自己，去做自己的教育，而不是随波逐流。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我们的教育也将会有很大的改观。
褚宏启：教育家能不能培养出来，我觉得这个答案不能太绝对。我做了18年的校长，也接触过全国很多校长，可以说几乎每天都跟校长见面。我得出的结论是：一个优秀的校长，是很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刚才也都提到了，比如说外部环境、自身遗传等因素。所以，客观地说，需要各个方面的共同努力，共同作用，促进校长成长，促进教育家成长。
正确地认识了外部环境的作用，我们就要探索最合适的环境，好的要维持，不好的要改造。刚才提到培训，我想，对于培训的作用，万能论和无用论都是不对的。国家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做了那么多的国培项目，目的就是帮助教师和校长成长。这一方面还可以加大，不仅扩大广度，也要在深度、质量上下功夫。
另外，要改变的就是政府的职能。前不久，有一位校长告诉我，今年9月，各种各样的检查就多达21次，有来自教育局的，有来自其他单位的；一个月中，校长收到教育局各种各样的通知多达两百余封。在这样的环境下，校长没有办学自主权，只能依附于政府发展，他怎么可能成长为教育家呢？所以，教育家的成长需要政府的支持，这个支持就是给校长创造一个良好的自主办学的环境。
朱永新：在探讨环境的消极影响的同时，我们也要研究校长如何面对环境和挑战。凡是传奇故事，都要经过磨炼，凡是伟大人物，都是在不良的环境中挣扎出来的。很多校长说，现在应试的大环境下大家没法干，但换个角度看，困难对于校长来说并不是坏事，自古以来，强调成大事者“苦其心智，劳其体肤”是必然，最好的教育智慧就是在现有的制度中寻求最大的发展空间。
褚宏启：很多人认为，理论这个东西好看不好用，甚至有些校长说，专家指导就是鱼缸里的金鱼，好看但不好吃，不实用。现在全国研究教育的人有四十多万，真正能指导学校实践的人并不多，这说明我们研究得不够，但是研究得不够并不代表研究的理论不好。
理论在教育家成长的过程中重不重要？重要。我国现在一大批优秀教师、校长的发展已经进入高原期，而要突破这个高原期，必须从理论上突破。古人讲“立德、立功、立言”，我们很多优秀的校长和教师，有很多好的经验，但是总结不出来，缺乏一个理论的思维，缺乏一种理性的视角。教育家除了对实践有重大贡献、重大影响外，对教育的认识必须是全面的、系统的、深刻的，不能只是零散的，甚至是肤浅的。我一直强调，校长要多读书，除了看校长实践经验介绍方面的书，而且要多读一些理论方面的书，使教育实践经验从量变的积累到质变的转化，看到一些不同的东西，以及过去没有看到的东西，从而引发更深的思考，产生更快的进步。
朱永新：有时候，读什么更重要。很多教师有成长为教育家的潜质，但如果没有质的提升，发展的空间就会受到限制。从普通做到优秀容易，但从优秀做到卓越就很难，而恰恰是这一过程，离开教育理论是不可能完成的。
王殿军：非常感谢主持人给我提这样的问题。今年正好是我从教30周年，在过去的30年中，我有24年在大学，六年在中学，我深深地感觉到中学比大学要艰难得多。教育难，校长更难，他面临的压力是教师无法体会的。但正因为自己艰难，校长才更应该为教师创造更好的成长环境和条件，这是作为校长最重要的职责。
对教师来讲，现实有不可回避的一面，有些老师确实是抱着“有一个工作”或“养家糊口”的心态，把教育当成日常的工作而不是事业。但是，校长完全可以通过文化的熏陶和个人的引领，让教师真正把教育变成自己人生的一种追求、一种理想的实现。
在清华附中的六年里，我主要做了两件事情：一是创造条件，让教师在职业发展和专业发展上有机会，提供学习的机会、参观的机会、出国的机会等一切机会让教师提高自己、完善业务。第二件事是引领教师的价值观和事业心。这个只能用成功、用让他看到自己工作的价值和意义来实现，所以我总是鼓励学生，有成就的时候一定要告诉自己的老师，过教师节、过年过节的时候，一定不要忘记给老师发个短信。老师不求什么，只希望能够拥有一批优秀的学生，并且在学生走向世界、走向成功的时候，依然没有忘记母校，忘记老师。可以这么说，教师的职业幸福感，很重要的一方面是来自学生的成功。一个校长，要靠学校的文化，靠学校的良好氛围来提升教师的事业心和幸福感。
朱永新：谢谢，如果教师感觉不到自己在职业生涯中每天的成长，如果教师体验不到职业的尊严，他一定是走不远的。我觉得，如果为教师的成长创造良好的环境，让他感觉到自己每天都有成长，每天都在发展，教师成长的动力机制就开始真正形成了。
秦建云：当了这么多年的教师，我真心觉得，一个教师要想过得好，首先必须让自己的心轻松、活跃起来。轻松的前提是要想清楚“我是不是乐意干教师这一行”，如果从内心深处确实不乐意干，请一定要离开，这不仅不丢人，而且是本着对自己负责，特别是对孩子们负责的态度。一旦确定了“终身从事教师行业”的职业目标，就要清楚，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我们自己，不要老认为是为了别人，为了孩子。当这样想时，就没有了委屈，而只有动力了，自然也就轻松了。
第二，要追求真理。我30岁时经历过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在全体物理教师会上，几个老前辈非常诚恳地对我说：“你就是跟我们不一样，说你你也不听，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当时，我特别难受，面对理想和现实的矛盾，我究竟该怎么办？我可以采取“归同”的方式，但我总认为，作为一个教师要追求真理，如果说我错了，要指明我错在什么地方，更何况，我认为我没有错。于是，我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两句话：一、您的话我诚恳接受，这是我做人的态度；二、我无法改变，因为我不知道该改什么，这是我做人的原则。这两句话是说给对方听的，实际上，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我是做教育的，因此必须去追求真理，如果连我都不去追求真理，怎么影响学生去追求真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人放弃了对真理的追求，那么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未来，特别是她的安全又如何保证？
第三，永远不要相信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能解决一切。我是一个物理教师，是不是我的课上好了，学生就培养好了？不是的，这个孩子除了上我的物理课，他还会去上数学课、上政治课、上地理课、上历史课。因此，我明白了，我想干什么——我想让我的孩子们各方面都达到他该达到的程度，所以我必须去合作。我作为一名物理教师，我必须和孩子的其他任教教师去交流，了解他们是怎么想的，怎么教的，对孩子产生了什么影响。通过合作，我发现一个真理，当你一个人用一种方式行走在一条路上的时候，不免会感到孤独，甚至有时你会想到要放弃，当你有个伴儿后，你就不害怕了，就勇敢了，就能够走得很远。
在十一学校，我感觉，教育家实际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我们无法指明“谁是教育家”，但这些人凑在一起，做成了教育家该做的事情。
吴国通：我非常同意秦老师的说法，教育家是一个群体。我们这次论坛的主题是“时代呼唤教育家”，呼唤的是一个时代的群体，而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
与会代表：我们教育的大政方针、思想很正确，但是现实却难孚人意，怎么办？
王殿军：教育是面向当今社会的事业，如果处理不好理想和现实之间关系的话，我们心态很容易发生变化。教育之所以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是社会文化政治经济发展的必然产物。对于教育家和教师来讲，政策和社会是我们的大环境，我们就是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在现实里我们带着镣铐。要减轻镣铐的重量，把镣铐减少，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发达到那种程度，我们的优质教育资源还不是遍地都是，我们各方面的条件还没有达到理想的状况。我们的教育就是今天这样，我们得接受它，爱它，把自己奉献给它，努力去改变它，这就是作为教育家应该有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我非常高兴地告诉大家，高考改革的那一天，我们有更多的空间按教育规律办事，按人才规律去培养学生，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失去对教育的信念，让我们成为一个教育的坚定耕耘者、守望者，谢谢大家。
朱永新：谢谢四位。时代呼唤教育家，让我们一起努力为明天的教育添砖加瓦，也祝愿在座的各位成为未来教育家，谢谢大家！
特别访谈
END
来源丨首届中国未来教育家成长论坛
为中国教育家成长擂鼓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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