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之恋

肖振华

生活中应该有点仪式感。

比如骑自行车，我一向保持着自己的习惯：扶上车把，轻踢支撑脚，拍拍车座，左脚踏上脚蹬，这时车辆稍向外倾斜，右脚掌点地，驱动车轮向前，加速滑行中，右腿抬起来，绕过后轮在半空划一道弧线，最后落座，从而正式开始一段骑行。而现在很多的骑行者，大多是扫了辆共享单车，抬脚直接伸越车架，坐上后蹬车前行，看着总觉得有点简略。

作为资深骑行者，我恋上自行车已近六十载。小时候父亲被发配到下面商店，用自行车拖一辆二轮货车搞运输。每天中午他解绑后面货车，一骑单车回家吃饭，这时候便是我的盛大节日。我悄悄溜出去，举手攥着和我个头差不多高的车把，推车到弄堂里，左脚站上踏脚板，车轮滚动中，右脚穿过三脚架，踏上另一个踏脚板，蹬半圈，回半圈，再蹬半圈……循环往复，身体随之上下蹿跳，一路上还不断地按动车铃，真有一种“御风而行，泠然善也”的快感。

有人说过，人一辈子最好的时光，就是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放学路上。我读书时是按区块入学，步行五分钟即到；直到中学毕业进厂，花了不到一百元，在旧货店买了辆二手“永久”，才能穿行在路上。那时候下班的铃声响起，数百辆自行车鱼贯而出，蔚为壮观。从虹口的四达路，骑行到沪西的东新路，八九公里的路，嘴里含曲，脚下生风，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轻松抵达。

现在每到放学，校门口也复制了当年厂门口的热闹。我是开车接孙子的，他绑着保险带，坐在后排，在放学路上东张西望。哲学家罗伯特·波西格说，坐在汽车里，从车窗向外看风景和看电视差不多，骑车可就不同了，没有什么能阻挡你的视野，你会感到自己和大自然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对此我深以为然，特地给孙子买了一辆山地车，还有一顶红色头盔，让他也体验一下“最好的时光”。

自行车是浪漫的，携带着阳光、活力和爱情。当年我们车间团支部去长风公园，十多辆自行车，女青年坐在后面的车架上，男生们精神抖擞，逞工炫巧，将自行车踩得风驰电掣。那是清风拂面的阳春三月，女友跃身坐上车时车把刹那间的轻晃，洒落在银锄河、铁臂山的笑声……组成我记忆深处的一段青春快闪。前段时间，看到在郑州街头上热闹的一幕，为迎娶新娘，新郎用了五十辆共享单车组成车队，每辆车系上喜庆的红气球，一路凤箫声动，吸引着路人的注目礼，风头毫不逊于宝马和劳斯莱斯。

当年的“二八大杠”受到悉心呵护，我利用干金工的便利，每天用洁白的回丝把车身擦得泛光，再加上几滴机油，链条发出“嘚嘚”的清脆转动声，刹车闸软硬、辐条松紧的校正，都是手到擒来。即便后来买了霸伏助动车、别克汽车，自行车仍在我的人生路途上行驶。我有位年近七旬的朋友，二度骑自行车去新疆，磨坏了四五条车胎，即便在家，每天也是骑行二十公里，鹤发童颜，壮哉斯行。自行车已经超越了代步工具，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

据说苹果创始人乔布斯十二岁时，读到《科学美国人》杂志中的一文，文章说在测量了地球上所有物种的运动效能，即从A点移动到B点，各自所消耗的卡路里是多少后，证明人类骑上自行车的运动效能最高。此后乔布斯便疯狂迷恋上了自行车。他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个人电脑称为二十一世纪的自行车，因为它是一种能极大提高智力的工具。

“金谷蹋花香骑入，曲江碾草钿车行”，白居易的两句诗，也能精当地用来吟咏今天的自行车。自行车给了人生聿越不止，给了生活五彩斑斓。恋上自行车，转动的车轮，清亮的车铃声，留在路途上或深或浅的车辙，都会让我感觉到，对于自行车的理解过于简单，是对世界的“一知半解之悟”。所以每当骑自行车的时候，我总是敬事如仪，循循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