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红楼梦》之六十

六十、从“五官”斗姨娘说开

《红楼梦》中写了很多卑微者，作者笔墨最多者莫过于赵姨娘。写赵姨娘在“茉莉粉替去蔷薇硝”一回中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平心而论，《红楼梦》中笔触大观园的最下层和最角角落落的地方，大概就在60回左右，其故事背景恰好发生在因朝廷中一位老太妃薨逝，“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之时，贾母和王夫人都去守制去了，贾府的秩序一度松弛，故而底层的各种利益冲突也得以恣意泛滥。赵姨娘借宝玉房中芳官用茉莉粉代替蔷薇硝糊弄贾环一事，便上下左右不着边际地蠢动起来。

蕊官托春燕给芳官带了一包蔷薇硝弄。刚好贾环在场想要一些，芳官心中想着因是蕊官之赠，不肯给贾环，芳官在化妆盒没有找到蔷薇硝。麝月便说：“这会子且忙着问这个，不过是这屋里人一时短了。你不管拿些什么给他们，他们那里看得出来？快打发他们去了，咱们好吃饭。”芳官听了，便将些茉莉粉包了一包那给贾环。本想着能糊弄过去。结果贾环为了讨好彩云，回去后现场就拿给彩云，彩云打开一看，嗤的一声笑了，说道：“你和谁要来的？”贾环便将方才之事说了。彩云笑道：“这是他们在哄你这乡老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贾环看了一看，果然比先前的带些红色，闻闻也是喷香，因笑道：“这也是好的，硝粉一样，留着檫罢，自是比外头买的高便好。”彩云只得收了。这本来是小孩子取乐的小事，赵姨娘却心理不顺。

赵姨娘先是说：“有好的给你！谁叫你要去了，怎怨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他去，趁着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便挺床（是死的意思。），吵一出子，大家别心净，也算是报仇。莫不是两个月之后，还找出这个碴儿来问你不成？便问你，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不成！”赵姨娘见贾母、王夫人有事不在府上，要找宝玉房中的丫鬟把事情闹大。

贾环听说后，便低了头。连彩云也觉得没意思：“这又何苦生事，不管怎样，忍耐些罢了。”赵姨娘觉得者正是个好机会，收拾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丫头。

赵姨娘骂了很多粗口，不但骂宝玉房里丫头是浪淫妇，又骂贾环下流没刚性的“你没有屄本事，我也替你羞。”贾环听了，不免又愧又急，一气之下用话狠堵了赵姨娘：“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指使了我去闹。倘或往学里告去捱了打，你敢自不疼呢？遭遭儿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伏你。”只这一句话，戳了赵姨娘的痛处，赵姨娘便恼羞成怒高喊到：“（你三姐姐是）我肠子爬出来的，我再怕不成！这屋里越发有的说了。”一面说，一面拿了那包茉莉粉，跑往大观园宝玉住处。彩云死劝不住，躲到别处。贾环也躲出仪门去玩了。

赵姨娘来到大观园，正巧碰到夏婆子，夏婆子调盐加醋、火上加油，有怂恿了一把，赵姨娘更觉得自己闹得合理，便壮着胆子冲向怡红院中。恰巧宝玉不在，芳官正与袭人等吃饭，见赵姨娘来了，便都起身笑让……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便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指着芳官骂道：“小淫妇！你是我银子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

赵姨娘对着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张口闭口“小淫妇”“娼妇粉头”,这让在舞台上经常扮演大家闺秀的芳官如何承受得了。那芳官当然是伶牙利齿，一边哭，一边回敬：“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的。若说没了，又恐他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芳官这些话说得滴水不漏。因为没有了蔷薇硝，贾环还在要，我还怕他不相信，只能给他拿茉莉粉，茉莉粉也是好东西。我固然是唱戏的，我唱戏在贾府里又不像是外头的叫人包养，我一个小女孩不这道什么粉头面头的，你说我是粉头，贾府的人又算啥？你也用不着来教训我，我更不是你姨奶奶家买的，再说，你个姨奶奶和我们唱戏的也高贵不到哪儿去!其实都是贾府的奴才!

最后这句话让姨娘恼羞成怒，“气的便上来打了两个耳刮子”。芳官何曾受过这样做弄，那里肯依，便拾头打滚，泼哭泼闹起来。当然也很是放肆地骂将起来“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样儿再动手！我叫你打了去，我还活着！”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便撞在怀里叫他打。

其实赵姨娘孤军突进的处境，十分不妙，结果被“五官”（芳官、藕官、蕊官、葵官、豆官）大闹一通，非但没捞到一丝好处，反而成了为老不尊。赵姨娘实在无法下架，造成怡红院有史以来最火爆的闹剧场面。最后找到尤氏、李纨、探春三人才将“五官”吓住，“问起原故，赵姨娘便气的瞪着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

探春只能叹气说：“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动气了！我正有一句话要请姨娘商议，怪道丫头说不知在那里，原来在这里生气呢，快同我来。”这才给了赵姨娘个台阶。探春对母亲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顽意儿，喜欢呢，和他们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他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兵败如山倒，被探春说教一顿之后，赵姨娘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

赵姨娘之不自尊、不自重、不自知、不自爱固不待言，试问，《红楼梦》一书中又有哪个角色如她这样，恨之不争，笑之可怜呢？生活中像赵姨娘这号浅薄鄙陋角色比比皆是，那一幕幕令人哭笑不得的闹剧也时常上演。或许我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着赵姨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