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时报社社长 曾晓辉
竹王城是难以索解的。正如同二千多年前就已被汉王朝灭掉的夜郎国一样,它给人们留下的只是一段难以言说的历史,无数神秘与无限猜测。也许正因为它的神秘和幽邃,才有那么多的人希望走近它。以至凡到福泉公干的人,再忙也得偷个空儿去看看竹王城;旅游的人就不用说了,不看竹王城,小心这里的人会笑话了你,说是没文化。福泉人质朴,也很厚道,所以那话是要当了面说的。如若你碰上的是个女孩子,那一定要伴了一串天真爽朗的笑;倘是个男人,就会再三地撺掇你去,说:先生,您要不去看竹王城,那您这一趟算是白来了。接着他会热情地向你说起那儿的景观,那些与竹王有关的故事。还真够让人动心的!运气好的话,他还会为你招一辆便车,二十来里路,不多时就到了。你想谢他一声,他却已登车而去。你不由得感叹:真不愧是文化古城养育出来的人……
比起那些已经开发出来的旅游景点,福泉竹王城显得有些荒芜与僻静。当你走近那座残存的东城门洞,面对断墙石缝里钻出来的茅草,在西风残照中,甚至还透出一股子苍凉。你说你要的就是这么一种情调。你走过的地方不少了,看够了那些造假的古董,跟在熙熙攘攘的旅游队伍中,被一支无形的手驱赶着,行军也似的,你暗自好笑:那也叫旅游?!现在好了,你伫立在那儿,看大夜郎国不变的自然形胜,想象这座古城当年的风光。你在这周环数里的小城内漫步,寻找当年王宫的遗址,想象街市的布局。你在莲花崖下停步,看石壁上“天削芙蓉”四字,知道那是明初建文帝流浪至此的遗迹,你便猜测那里也许就是竹王的御花园……你看着流淌在山谷中的羊老河,惊叹夜郎人竟把城建在这样高的山上。而你心间的疑云,也就如同谷中渐渐漫起的烟岚,也愈来愈浓……
这是竹王城吗?是的,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竹王城。只不过它已不再有二千年前林木蓊郁、戒备森严的壮伟,也不再有城头上飘着绘了古夜郎国竹图腾旗帜的威严。你想起《华阳国志》及《后汉书》里那个关于竹王的记载,说的是一位妇人在邂水边浣衣,从上游漂来了三节大竹。大竹漂至妇人足间,却推之不去。她听见竹内传出小儿的哭声,大大地惊讶了。她将大竹剖开,原来竹内有一男婴,面如熟枣,额方耳阔。她怀疑是神的赐予,遂领回家中抚养。此子长成后,力大无穷,文武皆精。至十六岁,便以竹为姓,自立为竹王,建竹王城。这就是历史上的夜郎王了。据史料的记载,汉武帝曾派中郎将唐蒙通南夷,联络并收服的主要对象就是这个雄长一方的竹王多同。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南越反,武帝遣驰义侯发南夷兵往击。且兰君恐远行后,旁国乘机掳其老幼,于是率部反抗。汉平南越,即发兵击破且兰,并杀了且兰君。武帝遂于次年置郡,领且兰、夜郎等一十七县,郡治且兰,吴霸为太守。且兰灭国时,竹王见大势不好,入朝降汉,武帝遂敕封其为夜郎王,并赐王印。至汉成帝和平二年(前27年)夜郎王竹兴反,不久即为汉朝派兵平定,从此夜郎国灭。这就带来了第一个疑点:史书上的“邂水”,即今之北盘江。据史家的考证,夜郎国的中心当在北盘江上游的黔西南或六枝一带。福泉地处黔中,竹王城怎么会建到了这儿?福泉地处沅江上游,是与夜郎国同时并存的古且兰国的故地,这一点至今没有争议。那么夜郎国都邑又何以会建到了且兰国境?这一切是如此扑朔迷离,你真的如同置身在历史的云遮雾罩里了。
你伫立在那儿,任由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走。你力图在云雾中突围,想看出一个究竟。你想起脚下这片土地,在且兰之前,连同贵州西南部的夜郎故地,更早一些,其实都是牁牂国的疆域。牁牂,这个部落联盟似的大国,早在周王朝时就已有过至都城进贡丹砂的记载;春秋时,又曾参加过齐桓公主持的癸丘会盟。那曾经是何等的辉煌与荣耀!而夜郎与且兰,想当年都不过是这个庞大的联盟之中的两个部族吧,到了竹王立国的时代,牁牂衰落了,而夜郎却强大起来,终至灭了它的宗主国,并且说不定就是将牁牂王族的子孙,发配到了这个不起眼的且兰小邦。而且兰呢,不久之后也重新强盛,足可同夜郎抗衡。历史也许又来了一次循环,在且兰、夜郎相继国灭之后,汉朝却又将夜郎王族流放到了故且兰的所在地。从前让人身受的,如今却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历史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你想到这里,忽然为你大胆的猜想激动了。你的猜想其实并非无由,因为与这座竹王城隔河相望的羊老街,相传就有一座竹二郎祠;而在距此不远的黄丝镇上,也有一座竹三郎庙。原来竹王被斩之后,当地人纷纷向太守请愿,“咸怨诉竹王非血气所生,求立后嗣,霸表封其三子列侯,死配食父祠,今竹王三郎神是也。”以此看来,竹王城为发配来此的竹王后人所建,应该是可能的。这里据牁牂郡治所不过数十里之遥,便于郡守的监视和控制,让竹王城建在这里,即使从地理位置上说,也是稳妥的。你甚至在一些典籍中还发现,贵州周边省份,包括四川、湖南、广西,乃至广东都有过竹王祠或竹三郎庙;而在湖南新宁一带的八峒瑶民每年都要举行盛大的“竹王祭”。据民俗学者的调查,他们自称祖上是从贵州黎平、古州一带迁徙而来的。(林河《中国巫傩史》)而黎平、古州距福泉并不远,可以想见这里实在是“竹王祭”的发源地,因为据州志的记载,竹王城内,原就有祭祀竹王的竹王祠。联系这里历来是由湘入黔进而入滇的通道,明清两代都曾在竹王城内设驿站,这种推想更不无道理。当然你也曾听到史学家们的另一种说法,即被唐蒙杀掉的不是夜郎侯而是且兰君。而竹王则是对所有以竹为图腾崇拜的牁牂各部族首领的称谓。如果是那样,竹王城的意义就更大了,因为它的文化意义已超出了夜郎的范畴,成为且兰文化,以至牁牂文化一个十分罕见的符号!
于是你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你再不敢小看这座闲置在大山里的竹王城。你仿佛已经看到了竹王城作为旅游胜地的未来。旅游景观的价值就在它的唯一性。而福泉竹王城是唯一的。这些年为了考察夜郎文化,你的足迹踏遍了夜郎故地的山山水水。说实话,从省内到省外,不知有多少地方在争“夜郎中心”这块品牌,然而他们能够拿得出来且又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实在太少。竹王城却是夜郎文化遗留在地表上的唯一的城。除了福泉,你上哪儿找去?!真是大美不言呀,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二千多年过去了,默默无闻,如今又何必声张?是的,你发现它就像当地那些古朴的山民,在人皆尽奔实利的时候,他却宁可少赚一些钱,也不想坏了诚实不欺的规矩。他只是等待着那些心不浮气不躁的游客,如你一般,来到他的身边,作一次虔诚的访古,一次倾心的交谈。他甚至可以告诉你,在他的城下,还有一条神秘的暗道,直通羊老河边。那是为了防范敌人围困,断了水源,以便下山汲水而开挖的;可惜在数十年前,地道口已被人堵塞。不然的话,你还可以看到二千年前夜郎人的另一件伟大的杰作。如今你伫立在那里,流连忘返,只好对这神秘的暗道,在遗憾之中,作又一度的想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