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的时候喜欢看美食节目，不管是风味人间，还是排队小吃，都能看出一种莫名的幸福感。看西北美食，从新疆到甘肃，羊肉都是主角。虽然拍摄者已经避免了血腥的场面，但是每次看到大厨在羊圈里面一边捕捉小羊，一边说着“六个月的小羊正是最为鲜美的时候……”还是有一种心理上的不适感。既想吃羊肉，又不想杀生，这个时候脑海中不由自主飘过一句话：“君子远庖厨也。”
这句话是孟子和齐宣王说的，原文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孟子对齐宣王是下了大功夫的，为了要他施行仁政，转着圈来教育他。孟子很懂心理学，先是夸奖齐宣王，说他看到祭祀用的牛不忍心，将牛换成了羊。然后用这个案例来证明齐宣王有仁君之风，有实施仁政的心理基础，以此来唤醒和教育齐宣王。当然对于顽冥不灵的齐宣王来讲，孟子的说教最终还是失败了。
在君子远庖厨这个道理上，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在亲身遇到交通事故之前，我们大多知道每年有十万人死于交通事故，但是这只不过是一个数字。只有当一个人血肉模糊地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数字才会变得鲜活起来，才会有被震撼的感觉。人性中情感的一面是需要被唤醒的，北野武有一句话说得很好：“灾难并不是死了两万人这样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死了两万人就是一个数字，体会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才能理解什么是灾难。
历史上人类大规模的死亡有两个途径：一是瘟疫，二是战争。瘟疫是无法逃避的，但是战争是有选择的，如果当事者有仁者之心，很多战争原本可以少死一点人。《史记》是这么记载长平之战的：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阬杀之。一个长平之战，死一个人的事情发生了四十万次，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在历史记载上不过短短几句话。作为执行者的武安君白起冤孽深重，难怪他自己也不得善终。
离开了杀戮现场，历史上很多当权者就像现在餐厅里的食客一样，指着菜单里某一道菜说：“来个烤乳猪。”这句话结束，后厨那头粉嫩嫩的小猪马上身首异处。六出祁山的诸葛亮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是每一条神机妙算都要有无数的士兵付出血的代价。不管为了汉室还是为了刘备，诸葛亮就像一个点菜的食客，他的一句话，就是下面多少人的性命。
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学会了分工合作，有人种田，有人织布，有人教书，有人打仗。在冷兵器时代，战争的分工里面，将军也是要披挂上阵的。两军对垒，兵对兵，将对将，捉对厮杀，这样的打法相对还算得上公平。现代战争有些不同，发起战争的人不需要上战场，不需要承担身首异处的风险，这种不合理的分工导致希特勒、日本天皇等人在决策时肆无忌惮。
我曾经设想，如果吃鸡肉的人自己去杀鸡，吃猪肉的人自己去杀猪的话，我马上就会成为一个素食主义者。之所以现在对肉类来者不拒，是因为不用我自己动手，不用直视被杀者的眼睛。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算是一个远庖厨的君子。再进一步，如果每次吃肉都要我看着一只鸡、一头猪被杀掉，也会降低我吃肉的频率。其实这种眼不见为净的心态，已经算不上是君子的做法了，充其量是一个伪君子。
指挥别人的手达到自己的目的，一定要保证目的的正当性。关于花钱，经济学家弗里德曼曾经说过一段有意思的话：“花自己的钱办自己的事，最为经济；花自己的钱给别人办事，最有效率；花别人的钱为自己办事，最为浪费；花别人的钱为别人办事，最不负责任。”当决策者只有好处，或者和决策造成的不良后果没有关系，或者不会受到惩罚时，决策就会变得轻率而不负责任。如果要想让齐宣王真正实施仁政，就不能要他坐在朝堂上，而是把他请到庖厨里去，无论杀牛还是宰羊，都要亲自操刀。
所以在现实中，如果所做的决策都是和自己无关，只是决定到别人命运的事情，这样的表现不能称之为君子，只能算是伪君子。要想做一个真正的君子，就不能远庖厨，而是要到庖厨中，对自己的决策负责，切实感受自己决策所带来的影响和结果。
在具体的管理实践中，要避免组织中出现远庖厨的君子，否则就会出现不切实际、不负责任的决策。要想做到这一点，需要在两个地方下功夫：一是君子要入庖厨；二是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自以为满腹经纶就可以治国安邦是不行的，需要走群众路线，到一线去、到实践中去。不下庖厨，不去直面血淋淋的现实，就会出现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的事情；就会出现既要、又要、还要的哲学式管理；就会出现越管越乱的被动局面。
君子仅仅下庖厨还不够，还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谁做的饭谁要自己先吃，谁缝的衣谁要自己先穿，谁烧的瓮谁要自己先坐进去。不能出现说了不做，做了不说，轻率决策，矛盾决策的情况。
作 者：刘 辉
后期制图：谢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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