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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一妓柳如是
千古一妓柳如是
 
 

   

    在江苏常熟的虞山脚下,名人墓葬甚多,孔子唯一南方弟子言偃、元代绘画大师黄公望、清初画圣王石谷、清末维新派领袖翁同和等等,都选择将家乡的虞山作为他们的身后依归之所,在这些墓葬中,唯有一处坟茔属于一个女人。这处坟茔掩于林木之中,很不起眼,但墓主的名字,却足以振人视听,她,就是秦淮八艳之一的名妓柳如是。

    柳如是本姓杨,于1618年生于浙江嘉兴,幼年时就被卖给吴江盛泽的名妓徐佛做养女。徐佛通晓诗文音律,柳如是在徐佛家长大,耳濡目染,也学会了诗文歌舞。后来,徐佛将柳如是卖给回到吴江的退休相国周道登为妾。周道登家中姬妾甚多,而年龄最小的柳如是最受宠爱,周道登亲自传授诗词书画文章音律,与之谈古论今,奠定了柳如是的学识修养。柳如是受到的宠爱让周家其他姬妾极其嫉妒,姬妾们联合起来,告发柳如是私通男仆,周道登一怒之下,竟将柳如是卖到青楼,这年,柳如是十四岁。此后,柳如是自备画舫,成为游妓,在江南一带结交文人。柳如是美貌超群,气质卓然,一时间,自诩为名士的文人趋之若鹜。在文人的追捧中,柳如是艳名日盛;在互相唱和之中,柳如是修养日深;在游历各方之中,柳如是眼界渐开。柳如是将自己的姓易杨为柳,又依辛弃疾的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改名为如是。她常常以“儒士”自居,身着男装,与文人一起,赋诗填词,抚琴作画。

    柳如是的追求者甚多,她也在一片追捧声中做着神仙眷侣的美梦,她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平等待他的夫婿。当时,真正与柳如是关系密切的,是李存我、宋辕文和陈子龙,李存我教柳如是书法,但并没有流露出娶她的意思,李存我后因抗清失败自杀。宋辕文和柳如是真心相爱过,也真心想娶柳如是,但终因宋母反对而退却,宋辕文向柳如是辞别时,柳如是恨宋辕文懦弱,挥刀断琴,宋辕文于明亡后仕清,官居高位。这三人中,比柳如是年长10岁的陈子龙相貌文才俱佳,气概不凡,与宋辕文分手后,柳如是将后半生的希望寄托在陈子龙身上,陈子龙称她为才貌超群气质脱俗的洛神,柳如是并不在乎陈子龙已有妻室,她甚至连名分都不要,就与陈子龙公开同居,但世俗的压力终于让陈子龙这个英雄也望而却步,两人只能洒泪而别。这一年,柳如是18岁。

    柳如是的神仙眷侣梦破灭了,美梦的破灭让柳如是的头脑变得清醒,出身卑贱的她,要找一个年貌相当才气过人家境殷实的丈夫,无异于水月镜花。几年后,赋闲在家的文坛领袖钱谦益声名日隆,柳如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到常熟主动追求钱谦益。钱谦益见了柳如是诗文,即被倾倒,待见到主动来访的柳如是,又即倾心。1641年,钱谦益不顾社会压力,明媒正娶,把柳如是迎进了家门。此时,柳如是23岁,而钱谦益59岁。柳如是和钱谦益婚后最初几年的生活是幸福的,他们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有着相似的欣赏水准,红颜白发,谈诗论文,泛舟弄琴,其乐融融。钱谦益富甲一方,他为柳如是盖了壮观华丽的绛云楼和红豆馆,还不顾正妻健在,把家中事务交由柳如是掌管。柳如是终于冲破了世俗的桎梏,赢得了个人的自由与尊严。

    但是,这样平和优越的日子并没有能过多久,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城,明朝灭亡,旋即清兵入关,由北而南,席卷而来。不久,南明小朝廷在南京成立,钱谦益因其名望,被召为礼部尚书。然而,就在重新入仕后,钱谦益的文士之风消失了,他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贪生怕死的本性暴露了出来。眼看清军逼近,柳如是劝说丈夫以花甲之年请缨出战,她自己则出游京口,详细考察当年宋将韩世忠、梁红玉夫妇大破金兵的旧战场,欲效仿同样青楼出身的巾帼英雄梁红玉擂响战鼓,助夫杀敌。清军兵临城下,局势不可挽回,柳如是察觉丈夫有投降之心,极力劝他投水殉国,钱谦益沉思无语,最后走下水池试了一下水,说道:“水太冷,不能下”。柳如是闻听此言,纵身就要跳入水中,被钱谦益和下人勉力拖住。钱谦益命人打开南京城门,率领一班臣僚,向清军投降了。对丈夫的屈膝行为,柳如是肝胆俱裂,痛不欲生。降清后,清廷旨谕南明降臣到北京授职。北行之日,秋风惨淡,清军战旗猎猎,刀光霍霍,押送众多降臣默然而行。众降臣都带妻子随行,唯有柳如是坚决不随钱谦益北上京城。她一袭红衣,只身立于路边为丈夫送行。红即朱,柳如是的本意是坚守朱氏明朝,激怒清军,慷慨就戮,以全名节,但不知是清军疏忽,还是满族初入中原,不解此意,柳如是竟然幸免于难。此举令在场的降臣们目瞪口呆,惭然失色。

    钱谦益降清,原是梦想着能像洪承畴一样,被清廷重用,谁知清廷只给了他一个礼部侍郎的闲职,就让他去修《明史》了。钱谦益见不受重用,又悔恨当初降清,不到半年,便称病辞官,回到常熟,居于虞山脚下。钱谦益回乡后,因案件株连,两次陷于囹圄。柳如是不顾产后体弱,多方打点,又上书总督,恳请代夫受刑。总督深为感动,不再为难钱谦益。

    钱谦益回家后,对降清十分后悔,柳如是借此鼓励他与尚在抵抗的陈子龙、黄宗羲、郑成功、张煌言、瞿式耜等暗中串联,互相支持。钱谦益不便出面,柳如是便坐着小轿代为联络。柳如是对钱谦益降清失望之极,她在心底里始终爱着意志顽强、气宇轩昂的陈子龙。1647年,陈子龙兵败被俘,趁清军不备,投水而死,柳如是悲痛欲绝,作《男洛神赋》,祭奠这位绝世恋人。钱谦益晚年,在柳如是的影响下,对抗清倒是矢志不渝,因牢狱、火灾、资助义军,万贯家财散之殆尽,柳如是又变卖首饰,犒劳抗清义士。

    但是复国也只是一场梦想,抗清的义军一支支被消灭,抗清的将领一个个被杀死。越来越苍老的钱谦益心如死灰,柳如是也不得叹息天灭大明,二人相约,同修一部《明史》,以告慰前朝。可是,钱家的藏书楼绛云楼失火被焚,万册藏书毁于一炬。修史,这一最后的心愿也再次落空。

    1664年,钱谦益病死,终年82岁。钱谦益死前,窘迫不堪,靠卖文为生,钱谦益死后,族人从柳如是手中骗去官银官契,正妻陈氏和族人还每日堵门叫骂,向柳如是追索土地钱财,柳如是万念俱灰。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柳如是显示了最后的刚烈,她安排下一场丰盛的家宴,请来了钱氏家族的头面人物,说是分派家产,待人到齐之后,柳如是进了暖房,拿出一封连夜写好的书信,让仆人交给衙门,仆人走后,柳如是悬梁自尽。柳如是的书信上写着:“夫君新丧,族人群哄,争分家产,迫死主母。”衙门接报后,官吏匆匆赶来,但柳如是身体已僵,族人见惹出官司,哄散奔逃,不敢再争财产。1664年,柳如是46岁。

    柳如是堪称中国历史上的奇女子,她视世俗礼法为草芥,敢爱敢恨,作风豪爽、性格泼辣,个性刚强;她虽出身娼门,但修养极深,诗词琴画,无一不精,传世之作,让人叹服;她眼界奇高,敢于大胆追求个人幸福,在当时的一流文人中挑选夫婿。柳如是的前半生,生活在礼崩乐坏的明末,她主动追求个人自由和爱情幸福,终于寻觅到了一个能够平等待她的丈夫。柳如是的后半生,生活在风凄云悲的清初,在国家倾覆民族危亡的时刻,她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反清复明的斗争之中,试图维护个人的气节、民族的尊严和国家的独立,也洗刷着她丈夫的耻辱。后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宽恕钱谦益的投降之举,能够给钱谦益的文学作品以较高的评价,多半是敬重柳如是之故。以“清流”自居的文人士大夫竟然靠一个青楼出身的小妾洗刷耻辱,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在秦淮八艳之中,柳如是不是最漂亮的,但她是最有才情最有风骨的,对世俗的抗争最为激烈,对尊严的渴望最为强烈,在秦淮八艳之中,她也是唯一一个留下后代的。在中国古代史上,柳如是是把追求个人自由和民族独立结合得最为紧密的女性,她最终悬梁自尽,与其说是被族人所迫,不如说是因为世间所爱之人皆已死去,复国也永无希望。

    世间很多学者都难以理解,被人称为“中国最后一个大儒”的国学大师陈寅恪为何在双目失明、腿伤严重的情况下,耗时十年,坚持研究“妓女”柳如是和“汉奸”钱谦益,并且于1964年完成了近八十万字的书稿。书稿原名为《钱柳因缘诗释证稿》,到定稿时,改名为《柳如是别传》,这一年,陈寅恪75岁,这一年,离柳如是辞世整整三百年。在《柳如是别传》的“缘起”中,陈寅恪称柳如是为“女侠名姝”,他清晰地写道,研究柳如是,是为了“表彰我民族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柳如是死后三百年,有了陈寅恪这样一个隔世知音,其不屈的灵魂,当有所告慰。而今,陈寅恪离开人世也已多年,我们重读柳如是,依然可以感受到这一奇女子身上别样的光芒,也更可以感受到陈先生的良苦用心。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值得我们每一个人用生命去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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