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丰
我到楼下小卖部买矿泉水,结账的时候,老板娘突然问我:网上买的书,也都有注音吧?原来,她的女儿今年开学已经上一年级了,正在按照老师的要求买一些课外书。“上的是公立,不花钱,买书要花300多。”
当然,钱不是问题,老板娘担心的是网上买的书是不是注音版,商品介绍里没有提到这一点。家长群里,有人说要去书店买,但是她实在没有时间去书店。我说:“只要按老师指定的出版社买就行,小学一年级的读物,应该都有注音吧。”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老板娘何以会向我问这个如何买书的问题呢?或许,在某一次过来买东西的时候,我手里正好拿着书,或许她看到我总是背着书包吧。这种信任,某种意义上说,比来自专业领域的肯定更让人感动,想想吧,在你的社区,你被当成是一个值得信赖的读书人。
我搬到这个新小区的时候,这个小卖部也才刚刚开业,位置在一个消防通道的出口,又不临街。严格说来,小店面对的只是我们这一个单元的业主,老板是一对夫妻。他们很聪明,至少懂得差异化竞争,20米外的街道上,就有一家小型连锁超市,大多数日用品都可以在超市买到,所以,他们的小店,就主营烟酒,附带着卖一些饮料。
那时,老板娘还挺着大肚子。这是一种计算时间的方式,我可以清楚地得知我在这个小区已经住了七年了。七年来,小街上的店铺已经换了好几轮。有七八家理发店,先后开业又倒闭了,服装店倒闭得更多,连我喜欢的酒吧,也换了几轮老板后最终倒闭了。这个小卖部,却是为数不多一直坚挺着的,能够和它相比的,只有那家连锁超市和银行网点。
这对夫妻是小店主的典范。每天早上8点多,男的会打开卷帘门,一直到晚上10点多才关,风雨无阻,每年只有春节的时候停业休息三天。大多数时候,都是老板娘在守店,而老板则负责进货。在他们脸上,看不到时代剧变留下的焦虑,店里永远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口那盆滴水观音,在悉心照料下一直活着,而我家阳台的绿植,已经死了好几轮了。
确确实实,我可以称得上是看着老板家的女儿长大的。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待在店里的婴儿车里。两口子一直自己带孩子,有时候小孩也会哇哇大哭。后来,小家伙就去上幼儿园了,放学后会被接到店里来。印象深刻的一次,她哇哇大哭着朝小区入口跑来,满脸通红。在她平静下来后,脸色又变成了四川女孩特有的白净。我猜,这个在店里长大的小孩,脾气一定很大。
今年暑假,即将读小学的小女孩已经很文静了。有一天我路过小店买雪糕,老板娘冲女儿喊了一句:“收一下钱。”小女孩很熟练地打开二维码扫码器,输入了要收款的数目。“微信收款成功”,提示音响起,老板娘在旁边嘿嘿笑了:“还是没有白养啊。”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为家里做早饭,父母从田里归来,掀开锅盖,看到我做好的稀饭,也是这么说了一句“没有白养”。这就是当父母的喜悦,与其说看到了回报,还不如说从这样的“回报”中看到了孩子的成长。过去7年,小女孩就是这样从无到有,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小学生。小店里的陈设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时光就这样溜走了,对老板娘来说,这又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呢。
这不是什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是一种对生活的信念终于得到回报的喜悦。我小的时候,父母很少让我做家务,以至于邻居都看不下去了,“你们怎么不去帮妈妈做事?”在炎热的夏天,父母情愿自己窝在厨房做饭,而让我们在外面凉快、下棋。这个小店的老板娘也是一样的,她无比疼惜自己的女儿,她知道开店的不易,也绝对不希望将来孩子一直在店里收钱。
小女孩在店里的日子一直无忧无虑。有时候淘气,妈妈会吼她,但是爸爸在旁边却只会呵呵地笑。对这对夫妻来说,女儿出生后,做生意的辛苦似乎就不复存在了。在这个店里,我看到中国最普通家庭的爱和坚持。他们是整个社区的根基,就像他们知道我是一个爱读书的人一样,他们也会懂得别的邻居。
所以,她最后的感叹是这样的:“小孩子的课后作业真是太多了,现在还能帮忙看看,等到了三年级,就彻底没办法了。”她一定希望女儿能考上好的大学,哪怕最后远走高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