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J叔叔：疾病的诗意
　　
　　我觉得，我们学医学药，常常会有一种很病态的心情，会觉得说：“我要战胜这个疾病！”可是，到今天，老实说，我很少觉得，一个疾病是需要去【战】它的。《伤寒论》本身的学理是很有趣啦，可是，多用不如少用，少用不如不用。学医，我是学着玩的；治病嘛，我是觉得好像在逆天。
　　
　　我之前也讲过，我觉得疾病只是潜在意识的我们——自己的潜在意识、或是这个大宇宙啊————寄给我们表面意识的一封情书而已，它是透过我们的身体而具象化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讯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其实重要的是如何能够读懂它；而不是一病就起凶杀心，要去战他娘亲。
　　
　　因为，疾病可不可以战胜呢？是可以的。可是呢，在医学界，又经常会听到这样一种故事。就是：一个人，他的癌病，经过中医西医的治疗，终于杀到一个癌细胞都没有了，然后，他第二天就往生了。这样的故事是有的；潜在意识的灵魂，发现他寄的情书，拆都不拆就被退件了，那这段恋爱还是放弃好了，不要谈了！
　　
　　所以，疾病，我们到底要怎么看待它呢？——我就常觉得，疾病是一个很有【诗意】的东西。什么叫作诗意呢？【诗】这个东西，常常是透过一些象征符号来传递某种感情的，对不对？我每天讲到诗意，都喜欢选一首最短的诗来讲，长的讲不完。
　　
　　比如说，王维的《相思》：
　　
　　什么【红豆生南国】……对不对？那【生长在南国】的红豆是什么红豆啊？相思豆，相思树的种子。很漂亮，可是有毒。所以他的【生在南国的红豆】，就是指一个【外表很美，可是内心很毒】的女人。然后，【秋来发故枝】，每到萧瑟的时候，已经砍掉的那个老树枝，又长出新芽：我明晓得不应该想她，已经用力忘掉她了，可是每当我孤伶伶一个人，寂寞时，就又忍不住想到她了。正常的树都是春天发芽的，会说秋天，你就知道是别的意思，是心情的秋天，不是真正的季节。接下来，【劝君休采撷】，这种女人，你千万不要惹！——因为【此物最相思】，惹了之后，就像我这样，想忘都忘不了，多可怜。
　　
　　所以会写诗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写诗的诗人，是被坏女人欺负过的，这诗人诉的情，是在【干谯】！只是写得美美的而已。
　　
　　这叫做【诗意】，不是在讲说【大家要多吃红豆啊】，又不是阿雅的《剉冰歌》；这是讲说我被坏女人欺负过了，只是伦家是【鞋猴】的捏，要留点口德，所以要写成诗，情绪也发泄到了，别人也不必看懂。所以我就说，诗是【借物叙情】。
　　
　　而同样的，在疾病这件事情上面，我也觉得有这样一个调调。
　　
　　就好比说，我随便讲哦：
　　
　　比如说我的奶奶，她是死于脑瘤的。我奶奶一辈子的人生，是过得……我觉得她是一个很无奈的人。因为她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的池中红黑两色金鱼会耍把戏、花匠种的南瓜北瓜有方形的有刻字的，她从小就是学英文、骑马呀这样子。可是有一天，有一个来自南方的土土的年青人，来见我奶奶的爸爸，就说【我要爱国、救中国】，老人家就觉得【很好！这年青人有出息，我把女儿嫁给你！】我奶奶就觉得：“我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女啊，怎么就这样发配边疆，被迫嫁给一个土人？”于是就每天每天都在气、在想：“有一天，我一定要……”她的人生志向，变成了【……有一天我一定要逃离这个男人！】，每天想要逃、想要逃、想要逃。可是呢，孩子一个一个生下来，我爸爸、我叔叔、姑姑……总共生了七个。而我爷爷又是一个很不疼小孩的男人，所以她每次想要逃，就觉得：“孩子还小，我逃的话，孩子不就不知道会过什么苦日子了？”于是就不忍心逃，又憋了下来。所以她结婚后就长达四十年处在便秘的状态，每天要灌肠才能够排便。
　　
　　然后，等到好不容易她的孩子都长大了，结果，又变成我的爸妈离婚，我像个小孤儿一样，她觉得我好可怜，又不忍心逃了。然后，等到连我都长大了，她终于可以逃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太老了，逃不动了……然后，就得脑瘤了。
　　
　　得了脑瘤了以后，话也讲不清楚，身体也不能自由活动，可是她的意识是很清楚的，所以她就变成：活生生地感受自己一个清醒的灵魂，被囚禁在一个肉体里面，想逃也逃不了，想死也死不掉。
　　
　　仿佛她的疾病，就是她一生的抑郁和无奈转化成的东西。
　　
　　我觉得这样的故事其实有很多啦，像我爸爸也很好玩。我爸爸，要说是真小人，他也是真小人没有错，可是他又有那么一点点伪君子掺杂在那里。因为，我爸爸他一直有一个道德上面的危机：做人，到底应该像我爷爷那样子自私自利，当一个真小人好呢？还是要多照顾到别人、多顾虑到别人的感觉才是好？
　　
　　也就是说，我爸爸的人生，一直在这两者之间摆荡。像我妈妈嫁给他以后，觉得【这不是我要过的生活】，就赶快跟他离婚，跑掉了————我妈等于替我奶奶做了她一辈子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所以即使我妈这样子重伤我奶奶的宝贝儿子，一直以来，我奶奶还是最喜欢她，比喜欢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喜欢。都说人与人的相遇是业障牵引、儿子会找一个像他妈妈的人做老婆，好像还真有点道理？——所以对我爸来讲，就觉得：“我这第一个太太，真的是不讲义气、坏蛋！”对不对？
　　
　　所以在我爸的心目中呢，他会觉得我妈妈（他前妻）那种对自己很诚实的人是坏人，而他妈妈（我奶奶）那种一直委曲求全、忍着忍着不要逃走而留下来的人，才叫作好人。可是呢，好人过得很命苦，坏人过得很开心。
　　
　　像我爷爷就是一个很自私自利的人哩。我奶奶就常在背后嘲笑他说：“这个人喔，什么抗日剿匪英雄？当将军的，都躲在大后方，让别人去送死啦！”而我奶奶最痛恨我爷爷的一件事，就是：“这个男人喔，家里面穷得只剩下一颗鸡蛋的时候，他还是要让七个孩子吃白面条，他一个人要把蛋抢走啦！”
　　
　　可是，我爷爷这个人呢，就真的是越老活得越开心，像活神仙一样，什么大优点也没有，就是会开心。到处走走逛逛，乱买点小玩具玩玩、小零嘴吃吃，弹弹扬琴、听听相声，有一点什么高血压就吃点降压药，有一点以及不好就装个节律器，到最后是八十几岁打坐的时候往生的，一点都没有受到折磨。像我爸爸，就很讨厌我爷爷，因为他觉得他的爸爸不爱孩子。可是我最近看到我爸爸，为了宗亲会还是什么的，为我爷爷写的一篇传记，我才感觉到：其实，我爸爸很羡慕我爷爷。因为我爷爷活得很开心，比一般【正常的好人】开心。
　　
　　嗯唔……就我奶奶老拿来骂我爷爷的那件事哦：“家里只剩下一个鸡蛋你都还要跟孩子抢，而且，还要抢赢？”好，那就【一个爸爸跟七个孩子抢一颗鸡蛋，而且还要抢赢】，如果这是元宵节的灯谜的话，谜底是什么？来，大家来猜猜看？猜《孟子》的一句话……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嘛。
　　
　　对不对？像个小婴儿一样的，他要的东西一定不准人家拿走，要有多了才会分给你，对不对？所以这是孟子说的好人呐。
　　
　　我妈妈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就逃离我爸爸。于是我爸爸就陷入了这种道德危机——他之后娶了我继母，我爸爸对我继母也是超级没有爱的，可是他就陷入这种道德两难：“我要分开？还是要留下来？分开，就会变得我前妻那样，活得快乐，但，是坏人；留下来就像我妈一样，是好人，可是活得很痛苦。”
　　
　　于是我爸爸就【折衷】了，跟我继母啊，就在一个屋檐下，玩躲猫猫，躲了三十年：他什么事都瞒着我继母，什么秘密都不给她知道。我继母那个人，太凶了，追着老公绕全家跑着骂，像打狗似的，跟她吵架是吵不赢的，所以也没什么好【沟通】的了。
　　
　　现在他每个礼拜就骗我继母说去打羽毛球，来找我吃饭。他根本不是多喜欢我这个人哦，他只是想要享受【在外面有一个人可以幽会、他老婆不知道】的那种【小人得志】的窃喜，而要是真的找小三，在道德上他自己又过不去，就让我权充他的小三呐。
　　
　　跟我继母玩躲猫猫躲了三十年。各位同学，你们猜啊，一个人在家里跟自己老婆躲猫猫躲了三十年，会得什么病？真是很少见的病，叫【躲猫猫癌】。就是，我爸爸啊，他是西医生嘛，对不对？照例地逐年逐年他们医院就会给自家人做检查，他是医生头头嘛，做了体检，他的学弟就会拿报告苦着脸跟他讲说：“唉，学长啊，你验血的数值，好像……有点不太妙，我们是觉得可能是有癌细胞，才会有这样的验血数值，可是呢，全身上下检查，找不到一颗癌细胞。所以这些抗癌的药物，您姑且还是吃着，求个安心吧。”我爸就“好好好……”，这抗癌药就吃吃，头发也掉几根啊，也瘦一大圈，胃口也坏了，人也虚了，还是不知道癌在哪里。然后又过了两年，再作健康检查，他学弟又来了：“学长啊，这验血报告，好像不太妙啊……”这叫作，得【躲猫猫癌】。
　　
　　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什么人得什么病啊。病，其实是很有诗意的一件事啊，是不是？
　　
　　最近还有一件事情，就是：
　　
　　我有一个小学时代很要好的同学，有一天，打电话给我，说他太太长的子宫肌瘤，因为组织牵连的太多，西医说很难动刀，而他们有一个也是搞中医的好朋友（我不认识的），给他太太号了脉之后，说：“这……我说不准！你们……你们去找JT！叫他来帮你们医！”所以他就来问我，中医有没有办法。
　　
　　我跟这个老同学，这二十年是很少碰面的，但偶有碰面的时候，他们夫妻都对我很好的，所以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于是就帮她看啦：体质上是厥阴病的当归四逆加味汤证参杂一点当归生姜羊肉汤证，那就教他们怎么吃药、怎么食疗，又开了治肌瘤的药，用的也都是好药材。
　　
　　可是，过了大半年后，我这朋友跟我说：“我们后来又去作了检查，结果，肌瘤反而变得更大了。所以，我们现在对中医……也绝望了。”他没有多说一句责备我的话，就那么一种无边无际淡淡然的无奈和哀愁……把我都快要压垮掉了。
　　
　　这件事给我的挫折当然是蛮大的啦。因为，有的时候，你开药没有效，还能反省出是哪里辨证错误、还有得改，但对于这个朋友的太太，我真的是每一步的药都开得合仄合拍，找不出弄错了哪里。而且她真是个模范病人，药也乖乖在吃，饮食禁忌也都没有犯到，都挑不出毛病的。
　　
　　所以这件事情，算是我这两年的一个心理创伤吧？时不时想起来，都会觉得：“原来我妇科这么不行，小小一个肌瘤都摆不平！”
　　
　　过了一年多，我在一个偶然的机缘，见到了那一位当初叫他们夫妻来找我看病的朋友，初次见面嘛，总是要客套一下、矫情一下，我就跟他说：“很惭愧啊，你让我给某太太治肌瘤，结果我反而把它治得更大了，我真是不行啊……”之类之类的。
　　
　　结果你猜他是什么反应？他大笑：
　　
　　“哇哈哈哈哈……！像她！真像她！我想你是跟他们夫妻不够熟啦，她还在跟你客气，所以你没有机会看到。而我是从大学时代起就跟他们两个是老同学，实在是太熟了。这个某太太哦，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完全【拗不得】的人。你只要敢动她一下，她决不会就范，而非要把你倒拗回来的。像我，如果敢说她【好辩】，她就会抓住我、跟我辩上一个钟头两个钟头，非要拗到我俯首认错，向她承认【对对对，其实你一点也不好辩】才行的啦。所以，你治她，会发生这样的事，听起来真是好合理呀！”
　　
　　听他这么讲，我才比较释怀一点，不然真是觉得自己医术好烂哦……
　　
　　其实这种事情，我也不是真觉得这位某太太是多坏的一个人。只是哦，人的个性有这么一两个特征比较厉害的，药就往往动不了他了。所以，这次事件的反省就是：看病，还是得先【看人】才行啊。
　　
　　当然，你若要回到中医的身体观来谈【心理的病因】这件事，虽不是那么【诗意】，比较死板一点，但也是一个不错的线索系统啊：比如说乳癌，发在乳头的是肝经，常常是多年情绪压抑到变成记恨造成的；发在乳房的是胃经，比如说老公作生意失败、天天在急着调钱补坑的【焦虑】造成的。那，癌是一种倾向往体温低的地方长的东西，女人有乳房凸在外面，就往乳房长；男人的话，同样的情绪，就直接变肝癌、胃癌了。
　　
　　而肺腺癌是脾经，是【我以为病】的【想太多】，有妄想倾向的幻想家得的癌。
　　
　　那至于说万癌朝宗的修道病，也是死路太多条了，依序大约是：大肠癌（厥阴区块）、阴部癌（厥阴肝经）、摄护腺（前列腺）癌（任督脉交点阴阳离决）、子宫颈癌（肝经）、肝癌、淋巴癌（挫败感伤胆经少阳区块，修道病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变成挫败）、胰脏癌（胆经不通造成胆胰管不通）、肺腺癌、脑癌（肝阴实则脑阴实）、肺癌（孤立感）、肾癌（失志）……等等等等。
　　
　　……当然，我还是要一再重申：不要随便把人对号入座啊！无辜的癌病患者还是有很多的噢。我说修道病患者容易得大绝症，不代表大绝症患者都是修道病哦。这逻辑不能反过来滥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