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我的故乡在白鹤嘴下祠堂塝，祠堂塝因此地一座周氏祠堂得名。这座长三间、年久失修的土木结构祠堂建于何年何月，已无从考证。解放后，庙宇、祠堂一律作为公房，成为生产队里的保管室。一九八三年，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生产队的保管室、晒坝闲置。那时，我和父母刚分家，没有房子住，通过多方关系，把祠堂前的晒坝批为宅基地，修了一座长三间转角共五间土木结构的住房。从此，我们一家五口就在这里安居落业，生活了近二十年。

故乡山清水秀，环境优美。我家房后是一道东西走向的峭壁，出入房后的三队、四队，只有白鹤嘴、手把岩和观音岩三条小路。院坝周围是冬水田，再往前边便是一坡梯田。从我家到东边的三椿塬只有七八分钟路程，到西边的李家屋里也只需十分钟时间，地理位置比较居中。因此，我家也就无形中成了生产队集会的地方。

祠堂砭，青山拥翠，修竹碧泓，溪水环绕，峰峦叠翠，林木葳蕤，环境清幽。远眺，青山环绕，絮云飘逸；近看，房前屋后，竹影婆娑。地灵人杰，物阜民丰，观音岩的石梯路，东连南阳，西至仁和，历为塔子坪、观音井通仁和之要衢。

站在院坝里，极目眺望，东边的鹰嘴岩，犹如一鹤冲天，鲲鹏展翅，俯视着刺竹岩、南阳场；正南方的五马槽，如五匹骏马，昂首嘶叫，奋蹄疾驶；紧挨着的望乡台，仿佛长城上的烽火台，远山近景，尽收眼底；再往西，那是铁尖山，每当夕阳西下时，高高的山尖，刺破晴天，与夕阳的余辉辉映成趣，美不胜收。

故乡春华秋实，物阜民丰。春有山花，夏产竹笋，秋尝鲜果，冬飘酒香。

房前屋后的空坝里，母鸡领着一群小鸡仔觅食，叽叽喳喳，一点儿也不闲着。水田里的鸭子，追逐着，嬉戏着，呼朋引伴，一会儿舒展宽大的翅膀，嘎的一声扑向远处，一会儿又一头扎进深水里，无影无踪。一对对白鹤，时而站在水田中，伸着长长的颈项，寻觅美食；时而单脚着地，将头缩进翅膀里，美美的小憩。胆大的竹鸡子，时不时，三三两两从屋后的竹林里，来到屋旁的空地，与小鸡挣食鸡食。讨厌的松鼠，竖起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房前屋后的果树上跳来跳去，将树上的苹果、梨子啃得大窟窿小眼，散落遍地。斑鸠则是院子里的常客，只要院坝里晒有粮食，它们是不吃饱就不会离去的。房前屋后的菜地里，野兔常来常往，有时居然也来到院坝里，好多次，被我们家黑狮逮个正着，成为它的美餐。

布谷鸟、拐拐阳，半夜三更站在屋后山梁的高树上，不停叫着，“快黄快割，擀面烧馍”、“李桂阳，李鲜红”此起彼落，有时通宵达旦，不得消停，让人难以入睡。春眠睡不好，处处闻啼鸟。上夜布谷叫，下夜阳雀吵。

夜幕降临时，青蛙也来凑热闹，它们蹲在田埂上 ，趴在秧丛中，坐在水草边，“呱哇、呱哇”的鸣叫声不绝于耳，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不少烦躁。我不禁想起张璁的《咏蛙》诗：“独蹲池边似虎形，绿杨树下养精神。春来吾不先开口，那个虫儿敢作声！”

我家院坝边有一棵桃树和一株葡萄，葡萄牵到桃树上，枝叶茂密，硕果累累。到了夏天，吃了晚饭后，一家人搬着板凳，拿着簸箕，来到院坝的桃树下乘凉。睡在板凳上，张口就可以咬到桃子或葡萄。孩子们躺在板凳上，睡在簸箕里，听着“狼外婆”的故事，慢慢进入梦乡。

故乡盛产竹子，房前屋后竹林遍布，竹笋和竹牛更是野味和山珍。一到夏天，竹笋出来后，正是长竹牛的好时节。竹牛肚子上有一对大脚，三对小脚，靠八只脚抓在笋子上，将又长又硬的吸盘伸进竹笋里，吸允嫩笋的汁水生长。竹牛有雌雄之分，雄竹牛个体大，头黑体黄，一对大脚像两把小小的梳子，爪子十分锋利。雌竹牛个体小，周身金黄，八只脚也要小些。我们习惯将雄竹牛叫水牛，将雌竹牛叫黄牛。

竹牛的背上有一对黄黄的硬壳，硬壳下边有一对薄如蝉翼的翅膀。如果将竹牛的一只腿扯掉，大腿的关节处有一小孔，插上一根细细的篾丝，甩一甩，竹牛便嗡嗡地飞起来。小时候，我们喜欢有一根小小的竹子插上一根轴，轴上按一个十字架，再在十字架上拴上两个或四个竹牛，轻轻一摇，竹牛便绕着轴飞起来，我们管它叫作竹牛推磨，发出的嗡嗡声很像纺车声，煞是好玩。

清早是逮竹牛最佳时节。儿时，我们一早起床，带上装竹牛的袋子，漫山遍野逮竹牛，运气好，逢到雄雌竹牛交配时，一根笋子上可以两个，甚至还可以逮四个。遇到笋子高，竹牛便爬得高，这时一定要小心翼翼，不要将笋子摇动了，否则，竹牛就会掉到地上。有时，竹牛不等掉到地上就飞了，一场惊喜化为泡影。

竹牛属于山珍，现在城里的宴席上，一只竹牛要三元钱。将逮回的竹牛，去掉脚和屁股，用清油炸着吃，味道十分鲜美，用它下酒是再好不过的了。

故乡人勤春早。清晨，天刚拂晓，鸡啼声，鸟鸣声，牛羊欢叫声，时高时低，时隐时现，组成一部催人春早的交响曲。山前里后，星星点点的农家小院，炊烟袅绕，慢慢散向天空。早饭后，小孩们，吹着牧笛，牵着牛羊，欢歌笑语，向山坡走去。大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担着担，荷着锄，呼喊着，吆喝着，来到田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每到栽秧打谷的农忙时节，家乡的邻居乡亲们就自愿组合，换工打活，今天你家，明天我家，人多力量大，又不误农时。

唱山歌是乡亲们的拿手好戏。到了种包谷，薅秧和薅包谷草的季节，这山那坡，人们一边做活路，一边唱山歌。“贤妹长得白漂漂，好像豆腐才开包。才开包的嫩豆腐，轻轻一压水长滮”；“妹是鲜花香千里，哥是蜜蜂万里来，蜜蜂见花团团转，花见蜜蜂朵朵开”；“太阳落坡四山黄，唱起山歌送情郎，情郎回家慢慢走，妹儿眼泪湿衣裳”等等，充满欢乐和情趣。特别是拉石头喊号子，一人领，众人合，即兴发挥，男女老幼，热烈奔放。我儿时经历的劳动场面，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故乡的父老乡亲朴实憨厚，他们世代和睦相处。我家处于生产队居中的位置，赶南阳场，到仁和场的大路，从我家院坝里通过。生产队里开会、放电影都在这里举行。每逢队里开会时，乡亲们三三两两来到我家，堂屋变成了会议室，老婆总是炒来一撮瓢瓜子，大家你一把我一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开会。有时家里用活路，正在吃饭喝酒，邻居恰好赶来徜人户，只要喊一声来喝酒，他们就会毫不客气的坐上桌子，和大家一起喝酒吃饭，酒足饭饱，方才离去。

夏天的中午，左邻右舍的男女老少爱到我家来乘凉。男的赤着臂膀，口里衔着叶子烟锅，手里摇着篾巴扇，优哉游哉的坐在堂屋里乘凉；女的一边搓麻绳、扎鞋底，一边和大家拉家常。很多时候，和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待下午凉快了，才回去上坡做活路。大家在一起随随便便，不拘小节。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只要一声吆喝，有求必应。

故乡的土墙房是我和妻子苦心经营的，它见证了我们兴家立志、艰苦创业的历史。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我家的经济条件也慢慢好转，积了点钱，在外面买了房，孩子们相继参加了工作，妻子也随我在外居住。家里只剩下父母亲，照料家产。父母亲过世后，一年四季，除春节回家上坟外，我们就几乎没有回过家了，但怀念故乡的情愫始终没有改变。

我的童年、青年是在故乡渡过的，故乡的山水养育了我，养育了我的家人。因此，我怀念故乡的深厚情感是永远不能割舍的。

谁不说咱家乡好，我爱故乡的山和水!我爱故乡的土墙房！

                                                二0一六年孟夏于高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