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
弹琴江浦夜漏永,敛衽窃听独激昂。风松瀑布已清绝,更爱玉佩声琅珰。自从郑、卫乱雅乐,古器残缺世已忘。千家寥落独琴在,有如老仙不死阅兴亡。世人不容独反古,强以新曲求铿锵。无情枯木今尚尔,何况古意堕渺茫。江空月出人响绝,夜阑更请弹《文王》。
东坡好古乐,尤好传统的古琴曲,其对乐器和乐曲以及乐境的要求可谓高矣,用现代人的话说,是一位古琴中毒的发烧友。这首《舟中听大人弹琴》可为佐证。
深夜的江畔响起了古琴声,琴声悠远,夜凉如水,在这聆听古琴的理想环境里,东坡正虔诚恭敬地整饬衣襟,偷偷地听着父亲弹琴,心情因琴声而激昂。这首《舟中听大人弹琴》的诗篇就是一0五九年,东坡与父亲苏洵、弟弟苏辙一家水路出蜀夜泊戒州(今四川宜宾),在细心凝听父亲弹琴时触发感慨的即兴之作。
苏轼不仅是诗文世家,同时也是音乐世家。“三苏”都是弹琴的能手,(《历代琴人传》引张右袞唐《琴经·大雅嗣音》:“古人多以琴世其家,最著名者……眉山三苏。”)家藏有唐代的名琴——“雷琴”。苏轼为了弄清雷琴的发音情况,曾把琴拆开来进行研究。他自幼受着音乐文化的熏陶,当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已对七弦音乐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
古乐器的衰落实因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崇尚古乐而不满世俗之乐的东坡哀叹道:如今没有感情的枯木朽株的古乐器命运尚且如此,更何况古人的思想意趣风范恐怕早已被废弃得无影无踪了。江面空寂,只孤悬一轮寒月,人声早已湮没在寂夜之中,夜残将尽还请父亲再弹一曲《文王》雅乐吧!诗中所说的《文王》,即我国古琴经典名曲《文王操》。这是一首千百年来一直备受乐人尊崇的音乐作品,明代琴谱《杏庄太音补遗》这样说:“鼓此曲令人荡涤邪秽,消融渣滓。”北宋琴家成玉涧《琴论》誉之:“其声古雅,世俗罕闻。” 关于《文王操》,《史记 ·孔子世家》记载着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孔子向师襄子学琴,一连十天都弹奏同一首曲子。师襄子说:“你可以另学新曲了。”孔子说:“曲子虽熟,技巧还不熟。”过了几天,师襄子又催促孔子:“技巧已熟,可以学新曲了。”孔子说:“技法我已掌握,但是还没有领会乐曲的志趣。”再过了些日子,师襄子说:“已经领会曲子志趣,可以学新曲了。” 孔子说:“曲子的志趣我已领会,但还没有领悟出作曲者是怎样的人。”再过一段时间,孔子肃穆深思,随又欣喜陶然,显出志向高远的神态。最后说道:“我知道了,作曲者肤色黝黑、身材高大,目光深邃而明亮,有着统治四方的王者气象。这样的曲子除了周文王,还能有谁作得出呢?”师襄子肃然起敬,离开座席向孔子拜了两拜,说:“我听老师说过,这首曲子正叫《文王操》。”
东坡之所以终成意趣古雅、志向高远、世俗罕闻的古琴中毒发烧友,一方面,与其懂古琴的父亲以及孔子的学琴痴迷境界的影响不无关系;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哀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独特方式。东坡对古琴中毒越深、烧得越猛,其哀叹则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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