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的情

《风语红楼》（精读本）169

风之子原创

第三十四回，宝钗前来探望遭毒打的宝玉：

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象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

宝钗为她心疼难过，宝玉的反应是：

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捱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

得到这些女子的泪水，乃是宝玉此生所愿。他愿意这些女孩子为他痛苦，为他流泪，即便为此放弃仕途经济功名利禄放弃生命也在所不惜。

这是宝玉的情。

然而面对黛玉时，他却是这样的：

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

这时候的宝玉，便没有那么潇洒了，看见林妹妹为他痛苦为他流泪，他不再是喜悦的了，而是担心是牵挂。一是担心黛玉中暑，二是哄骗黛玉他不疼，是骗他们的。好一个他们，是不是包括贾母王夫人王熙凤三春甚至宝钗？是的。

即便如此，宝玉仍是放心不下，非要让晴雯送了两块半旧的手帕去，宽慰黛玉之心。

这也是宝玉的情。

此情与彼情，一个是见众女子为他伤心落泪而快意，一个是见黛玉为他伤心落泪而牵念。此间幽情，诸君自去体会。

事实上宝玉也做到了。他最终抛弃了家族抛弃了父母抛弃了妻子，让众人为他落泪，而他只为黛玉落泪。这便是情到深处的绝情，这便是情到深处的专情。这便是情极之毒，这便是情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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