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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我一点也不喜欢孤单

妙玉,《红楼梦》中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子,有着鲜明的个人特色,虽然出场次数不算多,却也让人过目难忘。

妙玉的名字很美,人亦如其名,美丽出众,再加上也有才华,出自官宦之家,也称得上大家闺秀吧,但喜欢妙玉的人,并不算多。贾府的大少奶奶李纨就曾当众表示,可厌妙玉为人。连贾环这个小冻猫子,也形容妙玉捏酸。而一些读者,也不怎么喜欢妙玉。

不喜欢妙玉的人,多是看不上妙玉假清高,矫情,虽遁入空门,却在红尘中兜兜转转,还一副目无下尘的模样。世上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入得了她的眼,且不说村妪刘姥姥,就是宝钗,黛玉这样出类拔萃,冰雪聪明的女儿家,在她面前好像也不值一提,想怼谁就怼谁。

但人无完人,妙玉的不完美,反而让人感到更真实,更接地气。到底,她不是什么看破红尘,看淡人生的高士隐者,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舍去俗世繁华,带发修行,并不是她真实的意愿。而是,无奈而为之。

她也如黛玉一样多病多灾,命运不顺。不论父母再不舍,买了多少个替身也没用,只有自己出了家,才能换得平安。妙玉的命运,是不是和黛玉还有香菱很相似呢?而如果黛玉的家人当初听了和尚的话,让她断了红尘牵绊,是不是也是另一个妙玉呢?

人的命运,总是无法选择的,黛玉如此,妙玉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们看似冷淡,清高,实则外冷内热,十分敏感,虽被命运束缚却处处不甘,总想活出真正的自我。

黛玉好歹还有心疼她的贾母,有善解人意的紫鹃陪伴安慰。而妙玉带发修行,真像是孤家寡人了。诚然跟在她身边的有婆子,有丫头,但她已经不是从前前呼后拥的千金小姐了,她的青春年少,将与青灯古佛相伴,漫漫无期,不得救赎。

妙玉是很傲气的,但她一点也不喜欢孤单。她本是青春女儿,又不像惜春那样悲观绝望,人在红尘里,心却在红尘外。妙玉是刚好相反的,寺庙里单调枯燥的生活,并没能困住她,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妙玉一直向往着热气腾腾的俗世,而不是心无杂念地修行。

妙玉虽然独来独往的时候居多,除去几个侍候的人,着实有些冷清无味,但妙玉尽可能地活出了更多的精彩。一个人,也并不是就空虚乏味,她的心虽然没有臣服,陶醉于佛法中,却也有着属于她的快乐。

妙玉的快乐,确实是有些品味的。从某方面来说,这也是她骄傲的底气。她虽然投身于佛门下,但从前的家庭为她带来的底蕴,却是不得不承认的。

即使在修行中,妙玉也带了很多古董,喜欢煮茶,饮茶,对于茶道很是精通。光是她收藏的茶具,就价值连城,而且连泡茶的水,也是不同的。除了比较寻常的泉水,妙玉还用雨水泡茶,雪水泡茶。而且她是在雪天,收集梅花上的雪,然后装坛埋在地下,几年后才打开使用。

如此如窖酒一般珍藏的雪水,也不知是否真的那么好喝,反正黛玉都没有尝出来。但味道只在其次,最美的,是时光呀。一个小姑娘,一边赏梅,一边收集花儿上的白雪,这样的画面简直太美!她装进坛里,埋在地下的,不仅是雪,更是对生活的热情,对未来的憧憬啊。

妙玉虽身不由主,住进了寺庙,和尘世隔着高墙,却努力让自己的世界丰富多彩,她是官宦之女,物质方面是不差什么的,她所追求的,更多的是精神的欢愉。

本来寺庙是清修之地,总是给人肃穆之感。但妙玉所住的栊翠庵,却是花木繁盛,连贾母都夸赞,说比别处好看。更令人惊艳的是到了冬天,栊翠庵里的红梅开了,如同胭脂,映着雪色,实在是好看。偌大的大观园,妙玉庵中的红梅却最是惹眼,谁见了,也得停下来好好观赏一番啊。就连李纨,也留意到了,并且十分喜爱,最后让联句落了第的宝玉去向妙玉讨要红梅,以作惩罚。天哪,这哪里是惩罚呢,分明是美差呀。

虽然妙玉不在红尘里,可从精神层次来说,她是富足的,所以她并不孤单,而且她也不喜欢太清静乏味的生活。要不然她也不会活得那样有仪式感,甚至过分讲究了。

即使一个人,妙玉也不太孤单,但妙玉又怎会一个人呢,她其实是很渴望温暖,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互动的。

早年,妙玉和邢岫烟有过师徒之谊。当时邢岫烟家落魄得租寺里的房子,她们也就此认识。妙玉还教会邢岫烟认字。邢岫烟看得很明白,说妙玉也未必真心重他。这话倒也不假,毕竟妙玉的性子太高傲,就连黛玉她都不大瞧得上,更不要说贫窘的邢岫烟了。可为何妙玉肯和邢岫烟相交,并且教她文化?主要还是在于,两个一样孤独的女孩,走近了,正好可以温暖彼此。这样的友情虽然不是十分深厚,却也是一种缘份,是记忆中的美好。

如果妙玉真是一个冷漠,孤僻的人,她是不会这样做的。在这段关系里,妙玉是高高在上的,可邢岫烟给予她的,也不少。一个小女孩,在自己不喜欢呆的寺庙里,日子总是难过的。妙玉没办法逃离,但是她可以靠近,自己能够靠近的人与物。

自从搬进大观园后,妙玉的生活更丰富了。她认识了不少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人。比如惜春,其实他们很不一样,妙玉给了惜春一种错觉,但不管她们各自有着怎样的心,不时走动却是真的。妙玉不喜空门,惜春不喜红尘,这两个内心矛盾的女孩,却能坐在一起,下下棋,聊聊天,从对方的身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妙玉真正喜欢接触的,应是如黛玉、宝钗、湘云这样才貌双全,有思想见地的女子。而且她们之间,也不陌生。尤其是黛玉,宛如妙玉的从前。当贾母领着刘姥姥等人逛大观园,来到栊翠庵坐坐时。妙玉很程式化地迎接了贾母,却拉了黛玉和宝钗的衣襟,她们也瞬间明白,都随了她去。结果,三个少女在耳房内吃起体己茶来,好不惬意。这里不管是不是为了引宝玉而来,至少说明,妙玉与钗黛是很熟悉的。在这一群女孩里面,妙玉最欣赏的,也是黛玉和宝钗。

妙玉也从不封闭自己,虽人在庵中,她不时会走出来。中秋月圆之夜,贾母带领众人在凸碧山赏月,又命人吹起了笛子,夜深人散后,黛玉和湘云却来到山下的凹晶池,吟起诗来。两人诗兴正浓时,妙玉从山石后出来了。于是,两个人的吟诵,成了三个人的聚会。

本来妙玉是独自出来赏月的,并且心心念念惦记着清池皓月,这倒是与黛玉、湘云不谋而合了。当听到她二人精彩纷呈的联诗后,妙玉忍不住停下脚步,细细地听,当听到黛玉的那句“冷月葬诗魂”时,觉得太过颓废,遂出来阻止。妙玉爱诗,也爱热闹。而她阻止黛玉继续吟下去,也是因为,这一句虽美,但太悲凉了。

妙玉本是一个说话不讨喜的人,但此时,她却善解人意起来,告诉黛玉和宝钗,“如今老太太都早已散了,满园的人想俱已睡熟了,你两个的丫头还不知在那里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冷了?快同我来,到我那里去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这还是那个狂妄得近乎无礼的妙玉吗?分明是又温柔又贴心的闺中姊妹啊。在皎洁的月光下,这三个俱无父母照应的少女,彼此温暖着,也就不觉孤单了。

妙玉对宝玉,又是怎样的心思呢?是一种少女的懵懂和热切吧。妙玉将自己平时用的茶杯给宝玉使用,记得宝玉的生辰,人虽未到,却写了一张粉红色的庆生字帖。毕竟,妙玉是不方便前来的,可在栊翠庵的她,也牵念着这件事,没能前来与众人同醉同乐,也是遗憾。可那几个字“遥叩芳辰”,却散发着温馨,冒着粉色的泡泡。

宝玉对妙玉的欣赏,妙玉是知道的,也是珍惜的,所以,她也将宝玉当作了真正的朋友。其实,宝玉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但至少,在大观园里,她所看到的风景,她所认识的人,是会让她快乐起来的。隔着栊翠庵的围墙,她羡慕着大观园里那群无忧无虑,青春飞扬的人儿,她内心的热情早就沸腾起来了。

妙玉,从来不甘于寂寞和孤单。她外表高冷,也许只是一种自我的保护。她有时的矫情,也确实可厌,但她的内里,是一树一树的梅花开,她喜爱饮茶种花,想要友情,甚至是爱情。

很多东西,她本不可以要。她偏偏不管,不肯成为世人眼里她真正应该变成的样子。她带发修行的意义,也许是为了阻断与红尘的亲密联系,如此,方可保全她的人,但她却透过那一层屏障,极力去碰触另一个世界,那才是她心之所向。

作者:阿五,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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