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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为什么说刘姥姥是“母蝗虫”?太多人过度解读了

《红楼梦》第四十二回,惜春因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的一句话——大观园“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被史太君要求去画大观园,欲向诗社请一年假,黛玉将惜春请假归咎于刘姥姥,笑道:“他是那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是个'母蝗虫’就是了。”

以前一般评论认为,这个笑话暴露了黛玉的阶级偏见,看不起劳苦大众,但其实上一回回目“怡红院劫遇母蝗虫”,就已经以母蝗虫指代刘姥姥。

文学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就是鞭挞丑恶、歌颂美好,文学评论同样也要从作品出发,寓褒贬于评论中。作为《红楼梦》最权威的批者,“深知拟书底里”的脂砚斋也不例外。

即使只是文本中的陪客,她也常常对他们的言行作出评价,如“贬贾珍最重,贬贾蓉次之”(第九回脂批)、贾芸的舅舅卜世仁“不是人”(第二十四回脂批)、醉金刚倪二“仗义人岂有不如礼者乎?何尝是破落户?冤杀金刚了!”等等。

对于主要梦中人,脂砚斋更是不吝笔墨,比如凤姐,她就作了全面、立体的评价,既充分肯定她超凡的理家之才和日夜承奉老太君、为家族操碎了心的莫大功劳,但同时又指出:“(凤姐)真与雨村是一对乱世之奸雄。后文不必细写其事,则知其乎生之作为。回首时,无怪乎其惨痛之态”。

但是,对于黛玉的这个笑话,脂砚斋只是批道:“看他刘姥姥笑后复一笑,亦想不到之文也”,见不到丝毫批判贬斥之意。在此之前的第四十一回,黛玉还开了刘姥姥一次笑话,当时刘姥姥听见从藕香榭传来的音乐,且又有了酒,越发喜的手舞足蹈起来,宝玉下席过来向黛玉笑道:“你瞧刘姥姥的样子。”黛玉笑道:“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众姐妹都笑了。黛玉这个笑话,以牛形容刘姥姥,与“母蝗虫”笑话相似,脂砚斋也同样还是只批道:“随笔写来,趣极”。

人生处处是围城,每个围城都是各具特点的社会生活圈,而每个人的悲哀在于只能身处于其中的某个围城,在这个围城中有美好的一面,往往就有烦恼的另一面,其中的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于是不由自主地把无限憧憬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另一座围城,殊不知饱尝了另一座围城的酸甜苦辣的人们,也正以同样的目光远眺这边围城。误解产生了美,于是,其他的围城对自己都有致命的诱惑力。

刘姥姥作为劳作了一辈子的农村老妪,按她自已的话说,“成日家和树林子作街坊,困了枕着他睡,乏了靠着他坐,荒年间饿了还吃他,眼睛里天天见他,耳朵里天天听他,口儿里天天讲他”,痛感生存不易的她,在外头看着贾家轰轰烈烈,当然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她一进荣国府的目的当然是打秋丰,但是即使没有得到银子,她也并不是一无所得,“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算不枉此生。她认为贾家“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却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更不知他们具体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状态。

同样,身处豪门之中的人们也不乏对村庄田野的向往,以为总是田园牧歌、诗情画意、和乐无比。比如元妃在看似风光无限的归省庆元宵之时,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第七十一回,鸳鸯说到家里你争我斗,探春感叹,大家族看起来何等风光,其实里面有许多说不出来的烦难,倒不如小人家人少,虽然清贫,却可以大家快乐。但是,元妃和探春同样也不知田舍之家的具体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状态,更看不到农夫们为了生存,操劳奔波,一年到头不得闲,也不一定能够养家糊口。

与浮光掠影的一进荣国府相比,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不仅逗留了几天,还初入大观园,参加贾母两宴大观园,最后在半醒半醉之间,还误入怡红院,酣睡在宝玉床上。刘姥姥与上自贾母下自鸳鸯、袭人等贾家人有了第一次真正的亲密接触,于是,两个互相憧憬、又互相误解的围城之间有了第一次深度交集。

刘姥姥大饱口福、大开眼界,贾家人也吃到了别有风味的乡村“野意儿”、听到了别样的乡村故事。与此同时,此前两个围城中人之间的所有误解也摊在阳光之下,两种不同出身背景、社会文化、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之间的碰撞、冲突也就此发生了。

当刘姥姥以惊奇的眼光看着眼前所有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时,贾家人特别是不谙世事的宝玉和诸芳,也正以同样惊奇的目光看着刘姥姥与自已格格不入的行为方式,此前因误解而累积的美,部分开始消解,笑料就开始产生了。

宝玉作为男孩子,偶尔还可以出出门,看看外面世界,但是,第十五回,宝玉送秦可卿灵柩去铁槛寺途中,与凤姐、秦钟等于附近村庄歇息,见了锹、镢、锄、犁等庄农动用之物,还是皆以为奇。

与宝玉相比,黛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居绮罗丛,不事稼穑,虽然没有荒唐到“何不食肉糜?”但毕竟对民生疾苦了解的程度只会比宝玉更少,更从未接触过象刘姥姥这样饱经沧桑的农村老妪。她不能理解初进大观园、洋相百出的刘姥姥在配合凤姐和鸳鸯逗老太君开心的背后,有多少为了生计低头求人的辛酸和屈辱,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黛玉只是觉得刘姥姥新奇有趣、笑料十足,于是脱口而出说了这些笑话,或许有不当之处,但只为博得宝玉和大观园姐妹们一笑,给日复一日重复的富贵生活增添一点不一样的色彩。连饱经世事、怜贫惜老的贾母和王夫人等也笑得不可开交,因此,不能苛责黛玉,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且,她也从未当面羞辱过刘姥姥。

“宝钗之行止端肃恭严,待下愚尚且和平亲密”(第二十一回脂批),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中,黛玉和宝琴玩笑过头,宝钗就使眼色与正在取笑的黛玉和宝琴二人,“令其不可”。

如果这个笑话涉及到人格歧视,刚刚消除黛玉心中芥蒂、与其合二为一的宝钗,应该也会使眼色或者讲道理,但她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称赞了这个笑话一一“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字,把昨儿那些形景都现出来了。亏他想的倒也快。”

因此,黛玉在背后以母蝗虫打趣刘姥姥,只是博众人一笑的笑话,不应该无限上纲上线到阶级偏见。

脂砚斋盛赞作者是摹形传神之圣手,“摹一人,一人必到纸上活现”(第十五回脂批)、“其毛锥写人口气传神摄魄处,怎不令人拍案称奇叫绝!丁亥夏。笏叟。”(第二十二回脂批),而黛玉“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第八回李嬷嬷语)、“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第八回宝钗语)、“小性儿,行动爱恼”(第二十二回湘云对黛玉的评价)、“素习猜忌,好弄小性儿的”(第二十七回宝钗心中的黛玉”、“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第二十七回小红之评价),而且,此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钗黛刚刚合二为一,但毕竟还没有完全达到“黛有钗风”的程度,因此,黛玉说出这样的笑话再自然不过了,这其实这正是作者“神处奇处”(脂批)、“毛锥写人口气传神摄魄处”的又一例证,“移至第二人万不可,亦不成文字矣”(第十九回脂批)。

既然黛玉的笑话不涉及到阶级歧视,似乎也可以象大观园的梦中人一样,一笑而过,但是脂批指出,作者“笔笔不空”,那么,黛玉的这个笑话里是否暗藏着某种深意?

下一篇拙文再探讨。

作者:郭进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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