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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经历】 第三叶 谁听取了我的第一个秘密?

第三叶   谁听取了我的第一个秘密

 

一九九零年的五月,我和我的情感真的就有如一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青春的气息在乡村瓦蓝瓦蓝的上空四处弥散,惊扰着片片浮云。这个季节的清晨多雨露,水气充足,田间十分清爽,我就愈发地新鲜欲滴。

仔细想想,我那时的脸庞在阳光的侧影中还泛着一层鹅黄的、毛茸茸的少女的光晕,那每根树起的细密的茸毛都那样柔软地坦然地消受着阳光,她们簇拥着,居然向着灿烂的阳光展示骄傲,仿佛青春的力量无可匹敌似的。

我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在一个镇中学读初一。

我的个头小小的,圆脸,肤色白皙,总是坐在教室的第一排。

我学习认真,成绩优异,平日里低眉顺眼,从不懂得去张扬地笑闹,安静而寡言,很得老师同学的喜爱。

我还有很多优点,却总是疏于去找自己的缺点,不过也罢,我的故事的开端与我的缺点毫无关系,它引发于我的另外一个优点,那就是我的普通话好。

在我们那个小镇,大家使用的都是同一的方言,他们对方言的稔熟程度集中体现在相互的谩骂和斗嘴上,那样的贴近生活、那样的恶毒、那样的淋漓尽致,可是我总不习惯这样的语言,我只是在生气的时候大喊一句:“要死呀!烦不烦!”然后,脸就因为刚才的大声而撼红了,我不喜欢说话,也讨厌吵架,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默读一些课外书。也许因为小学一年级时多用心学了汉语拼音,加之平时看书时坚持用普通话默读,所以偶尔有机会说起普通话来,竟也让老师同学们惊诧不已。

所以,在这个五月,阳光暖暖的一个午后,老师找到了我,要求我为学校即将举办的“红五月”军民同乐联欢晚会报幕,对,那时具有这种身份的人被称为报幕员,很形象的,可以想见,舞台的大幕徐徐拉开,一对男女报幕员手持话筒以训练有素的幽雅的步子走上舞台,站在中央,一起鞠躬,然后诗朗诵般地深情地说出一段事先写好的台词,然后宣布晚会开始,然后,在每个节目的开始之前,匆匆进行介绍……现在,这种缺乏生气的风格早已打破,报幕员又有了一个非常个性的名字,叫主持人,而我那时,就荣幸的当上了校晚会的报幕员。

当上报幕员的我一下子就有了很多可感优越的地方,这种不经意间得来的优越感就像一种催发的酵母,把我从自己的角落了推陈出来,很快地生根发芽,像一株藤蔓植物,其枝蔓已经开始四处攀爬,有了生长的蓬勃迹象,并且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伸出的触角,胆怯而兴奋。

在去镇上的部队驻地时,老师们骑着自行车,有位老师让我坐在他身后,而且是我先坐好,他再推起车来划两步才骑上去的。要知道平日里我见了这位老师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而老师也总是冷傲地对我目不斜视,可今天,我就坐在他的身后!风还时不时地掀动他的衣衫,轻轻扑打我红润的面颊……在和部队的官兵一起共进晚餐时,他们热情地往我碗里夹菜,并谈笑风生,根本顾及不到我正用筷子挑着大块大块的肥肉不知所措。饭后又带着我们参观他们的宿舍和训练场,还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和冒着热气儿的茶水,和我们坐在一间大房子里座谈……气氛热烈而平等。那天的我不再是个只会绞着衣襟低头不语的傻女孩,也不是个见了老师和陌生人就大气儿不出一声的小女生,那天我获得了珍贵的一次重视和“抬举”,而这一切皆因我要当报幕员了!

有了这个身份,我就可以老师们坐在一起逐个儿地评审参加晚会的节目,当然对我来说主要是看,是被动地接受,用一切美好的思想感情去接受,因为从村里的小学毕业到镇上这个初中,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小学三年级随开会的母亲去省城上了一次大雁塔,关于那次难忘的经历,我曾写了一篇让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的好作文,以示纪念。由此可见我对一些新鲜的事物是充满热情的,这次晚会也一样,这可是和当地驻军部队一起联欢,规格自然又高了一些,尽管这里的节目无外乎歌曲舞蹈,相声小品加诗朗诵,大不了再来几段吼破嗓门的秦腔,但我以欣赏者的眼光仰视他们,我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红五月”,真的是红红的五月,热闹热烈热情,和季节的体温相吻合。

这些节目中有一个节目是让我震惊的,那是另类的震惊,是美的震惊。

那是一个叫南的男孩的独舞——霹雳舞。

当时的美,当时的另类。

舞者额头上绷一条鲜红的丝带,丝带的尾翼在脑后快乐地舞动,象尾红色的躁动的、甚至痉挛的鱼,手上戴着黑色的半指镂空皮手套,白的皮肤从黑色的手套缝里透出刺目的力量,他体格健美,宽松的黑绸裤子在脚腕处扎紧,随着腿部的舞动虎虎生风。他动作灵敏到位,一举手一投足果断而干净,身体的柔韧度象在讲述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而那恰到好处的力度又仿佛为这个故事推掀一种高潮与落差,显示着跌宕的起伏的美……

那个年代迪斯科(disco)刚从城市传播到农村,很多人满是鄙夷地把扭动身躯特别是扭动屁股视为流氓行径,把扭动身躯的人视为不良青年,而他,正在台上无限张扬地伸展肢体,把他的青春直接用具体的动作推放至人们的眼前,他再宣扬什么?力量?美?男性的力量与美?抑或是人性中的某些自然的隐喻?

他做一个叫作“太空步”的动作,他把思想凝结在四肢上,认真地做一种模拟。我当时的体会不可能太多,我看这个动作时只觉得了浩如烟海的浪漫,浪漫到时间都仿佛可以因此而轻慢,浪漫到一个人某一步的迈出居然都可以这样清楚地解析,浪漫到一个瞬间动作可以延缓成柔软的弧线,仿佛生活本就没有缓急之分,仿佛一切只是视线误导了人们的思维……他又在惟妙惟肖地做一个“擦玻璃”的动作,我又感受到来自虚拟的力量,本来你面前空无一物,但什么让你作尽姿态侍弄一种虚无,透明的欺骗在真实中突显其魅力……

他舞蹈着,动作有缓有急,头上红色的丝带还是那条鱼,只不过已经无孔不入地在你的胸膛里自由穿梭了。

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迅速兴起的舞蹈还未普及开来又迅速衰败了,我只能往好了想,那就是也许她单单秉承了昙花的某种气质……

“红五月”军民同乐联欢晚会很成功,我的幕报得也相当不错,老师和同学的评价是“还真看不出来!”,仅此简单的一句我就很满足了,这表明我至少是超越了他们所预期的效果!虽然我一直觉得晚会上老师不应该给我画那么浓的妆,让我看起来隆重的不行,整个人都是沉重的历史的一种浓缩……

当然只有我知道,之所以有这么好的状态和表现,完全在于临上台前南很无意的一句话——“要镇静……一定要……”我开始以为他在自我鼓励,可他在说话的同时,忧郁的眼神却分毫不差地指向了我,当眼光缓缓从我脸上移开时,那种忧郁又变成了一抹温柔,轻轻盈盈的,拂过我的脸庞……当时的我小腿肚正在打哆嗦,就在接受他的目光的一刹那,我的腿不抖了,我感到了莫名的幸福。

 

我们的学校很小,是个初级中学,位于镇子的南端,四周都是田地和果园,环境很好,空气中随处都有淡淡的植物的香。学校总共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有三个班,每个班五十来人,所以整个学校师生加起来也不足五百人。我们的教室有三排,一个年级一排,每排之间都有一个大院子,院子中央缺少花木,种植的是两行整齐俊美的白杨树,这三排由南至北依次是初三、初二、初一,每排的三间教室分别为三个班。这些教室是那种“公”字顶的大瓦房,青色的砖瓦,绿色的苔痕,灰白的土墙,朴素的色彩使人心安理得。

每当下课,我们都从教室的前后门蜂拥而出,站在房檐下闲谈或者在院子里嬉戏打闹。我注意到了,南是初二三班的,因为他的教室在我们教室南边的最东头,我看见过他从教室后门出来,站在最后一个窗户下,边和同学聊天边向我们教室这边张望,要知道初二的男生大多在课间是从前门出去在和初三年级共用的院子里玩耍,而他,却在和我们共用的院子里张望!

那时候的我在干什么?

我除了好好上课外就喜欢用笔画一个女人的侧影,单线条的,没有色彩,没有层次,从额头画起,到鼻子到嘴巴到下巴,然后一只孤独的眼睛,仅此。

我反来复去,不厌其烦,所有课本的夹缝里,作业本的边缘都随处可见,不知为什么,我总把握不好女人精致的侧影,那比例,那线条,凸凹有致,我却画得非常勉强,甚至还有些丑陋。我本不是为了画而画,所以缺乏耐心,倒是挺执著的。我在画,用一切可以想得到的时间,不加思索地画,把思想和动作清楚地分开,让手不受大脑的控制,半自由地瞎忙碌……

也许我该想一些心事儿了,可想什么心事儿呢?

我借同学的《红楼梦》才看了一半,就让父亲语重心长地批了一顿:你这个年龄不适合看这部小说,你看不懂!你只是从表面上看到一些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你不可能结合当时复杂的社会背景去分析理解,这本书会给你很多误导……父亲说“情情爱爱”四个字的时候有一丝慌张,仿佛有种说了就要夺路而逃的感觉,我听得也尴尬起来,脸也红了耳也赤了,我并不想让父亲认为我是为了追求什么“情”“爱”而看这本书的,事实也是这样,我愿意继续在他面前理直气壮地装无知,装单纯,我不希望父亲因为我的变化而惶恐,不希望他觉得我的心思慢慢离他远了,不希望他因此而开始捉摸,开始忧虑,开始担心……我只是个小孩儿,我扎着一根高高的马尾辫,还不时在父亲的身边左蹦右跳,我什么也不懂,我简单得可以被任何人从眼睛看到内脏,我的笑就是快乐,我的眼泪就是伤心,不懂掩饰,不懂隐藏。我没有烦恼,没有介于快乐与不快乐之间的任何第三种情绪……我只是父母的女儿,一个正在读书的好学生!于是,我扔下《红楼梦》就说:我才不爱看她呢!多无聊!都快要看不下去了!明天就还了去!于是,书真的是还了,为晴雯噙在眼里的泪水也很快风干了,并不留痕迹。

实在是没什么事儿可想,所以下课时间向初二三班教室后门那儿张望几下就成了唯一一件可做的事情。

但也仅仅是张望,我的希望和失望还不是很明显,这就说明张望还没有发展成为心事。我可以自如地做到和好朋友丽香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用余光扫视,我愉快的表情把分出去的那点小心思掩饰的极其严密——我还是那个快乐单纯的小女生,直到有一天。

那天的天气应该是和平日没什么两样的,否则我一定可以记住一些特征的,但是那天的总体概念就因此在我心中永远缺失了,我只记得上课时同桌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然后小声对我说:“有人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谁?”

同桌一言不发,递过来一封信,洁白的信封封了口。我莫名其妙,内心却开始一点点发慌,忍不住偷偷打开,我看到了首页上我的名字被漂亮的钢笔字列在第一行,那不是用纯蓝墨水写出来的,而是稳重成熟的蓝黑,我一下子被这种色彩迷惑……一口气读完,才知是南写给我的,是的,是南!是写给我的!信的内容不华美,但流畅而直接,他说愿意和我做朋友,呵!做朋友!呵呵!男女间的朋友!

我的思想乱了。

我开始陷入一个思考的漩涡,周围的老师同学都仿佛在另外的时空,而我,开始和自己对话……

一九九零年的农村小学,男女生还在奉行男女授受不亲的规则,课桌上的三八线,对男生缄口不言的傲慢,对男生仇视的目光,都是我们小女生的特征。我从不和男生多说一句话,见面招呼也不打,熟视无睹,就是这样,大家都这样。所以人人心里都有一种旧有的平衡,也并不因此而失掉许多童趣,我照样有很多如丽香一样的朋友,同男生说话实在是一种不必要,甚或是一种浪费,而且一旦男女生交朋友,那么他们早早地就被人烙上“两口子”的烙印,被大家在口水中掷来掷去,浑身湿濡濡地难受。

虽然南的信直白到一种坦诚,把朋友解释到了庸常无奇的地步,我还是乱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他做朋友,怎么做朋友,做朋友的内容是什么,有什么作用,我审视自己,我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事情非得需要同一个比较陌生的朋友去交谈,而且他还高我一级,而且我和他截至今日也未对过一次话,这种可以忽略不计的认识实在不足以作为交朋友的理由。

那天我想了很长时间,也开始意识到了一个人的生活不能少了思考,思考像是对着自己呼吸,温热心灵又抚慰情绪。

思考同时也提供给了我一个可供选择的层面,而且是隐秘的,深藏于内心的,我可以把我的矛盾,我的困惑,我的疑虑,我的犹豫,一一梳理或者悬挂,就此解决或等待日后慢慢领悟……

我想到了丽香,一个脸上红扑扑的布满血丝的小姑娘,她就和她的订了婚的“未婚夫”在一个班上,他们有这样特殊的不容置疑的身份,却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谁也不看谁,谁的眼里也没有谁。我还想到邻班上一个女孩写给某个男生的情书被那个男生交给老师后,那个女孩的黯然与眼泪……我觉得人生开始有危险了,不是自己创造的,就是别人在你必经的路旁放置好了等你的。

有心将那封信撕掉,就当心湖里没有那一缕风掠过,可是那钢笔字儿多健美啊!怎么看都有他舞蹈时的神韵,而且那凝重的蓝黑墨水,竟让我的思绪因此而不知疲倦的流淌着……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学习好不好?他为什么能那么快就学会刚刚时兴起来的舞蹈?他为什么不仅会跳舞还会写这么漂亮的字儿?他为什么还生就了那样忧郁的眼神?他为什么会想起写信给我?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素洁的信封?他为什么使用深沉的蓝黑?他为什么……

多么不可思议!

我的好奇心在一股甜丝丝的幸福的冲撞中不安地膨胀,而我觉得我的思绪开始奔涌了,所以,我必须写封回信。而且,我也要用那种素洁的信封……我愿意走进一个自己制造的情节中去,开始经营一段和任何人都不重复的经历……尽管后来所有说过这话的人都明白,这种情节大都雷同,而且绝无巧合。

于是,我一笔一划地写着信,我很懊恼自己只能用纯蓝色的钢笔水,那种浮躁的张扬的的色彩,但是没有办法,我还没来得及买一瓶蓝黑墨水。写完信,我用父亲给的零花钱买了十枚信封,同一的素洁,除了邮政编码和邮票贴出的那些方块外,一个字也没有,当然,我是不用贴邮票的,因为我无需寄出,只需将封好的信交给同桌就行了。他总能默默地做好这个信使,并从不多说一个字,也不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他就像一个飞翔在我们之间的美丽的天使,关于他的这种美德我真愿意用一辈子去赞美。

 

我们的通信开始了,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一切都在循序渐进的进行着,起先各自都聊聊自己班上的事情,间或穿插一两句这几天又在哪儿哪儿看见对方了,看见了几次;然后开始讲述自己的家庭以及爱好与理想;再然后,经过这种倾诉式的交流,我们觉得终于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可以倾听自己的那两只耳朵。于是,我们不可免俗地模仿着同龄人那样,开始以“兄妹”相称,为这种关系创造一个更为亲近的借口……感情就这样衡定了下来,我们的智慧和精力只能引领我们走到这一步。

实际生活中,我们依然保持原来的姿态,在下课时,站在共同的院子的两端,紧张而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张望,仿佛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是极致,我们从未想过要坐在一起说说话,或者煞有介事地来一次约会……我们在自己情感的最佳地带相互守望,并真心诚意。

南写了很多信给我,这是一个多月后当我打开自己的小木箱时发现的。想必他也会有这种感觉。

我的小木箱是古朴的红色,长约40厘米,宽30厘米,高10厘米的样子,箱子的表面有很多细密的划痕,有一些年代了,但却十分简约,配有一把明锁。我每次看完信都会小心地锁进去,然后把钥匙藏在房间窗户最高的一个窗棱上,即使母亲打扫房间也不会发现。小木箱一直忠诚地守护着我的心事。可是有一天,我刚把信放进去,还没来得及拔掉钥匙,母亲就喊我吃饭了,我匆忙赶过去,想着吃完饭再锁也不迟,饭才吃到一半,丽香就来喊我一起上学去,急急忙忙扒完饭,拉起丽香的手就去了学校。

自然,生活是不会轻易原谅一个人的疏忽大意的,无论当时的情境怎样。

我的信件曝光了,不留余地,先是母亲看了,她大概是哆嗦着气愤的手把信递给父亲的,父亲看后也慌了,只不过是在心里。他们反复研读,反复讨论商量,反复生气和叹气,大概有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而在我面前一切如旧。那天晚上放学回家我看到插在锁眼里的钥匙后,心只是往下坠,多次偷窥父母的神色,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这才心存侥幸地藏起了钥匙。

大约一个星期后的周末晚上,父亲慢吞吞地走到我的书桌旁,以异常郑重的语调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想和你谈谈”,这是我生长了十三年以来听到的最为正式和沉重的话,我不知所措,我想到了那些信,我明白父亲知道了一切,因为只有这件事才值得让父亲和我“谈谈”,要不然一个大人凭什么和一个小孩子谈?在内心,我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和父亲谈谈,因为无论是我的思想还是身体,都显得太弱小太单薄了,我们是完全不平等的两代人,我们之间大可不必存在语言这种沟通的媒介,我们没有可供谈论的话题,如果写信这件事已显然构成了一个非谈不可的话题的话,那么我只有惶恐地接受来自父亲的说教。

父亲尽可能温婉地讲述他知道这件事的全过程,并大度地表示我这样做他和母亲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我年龄太小,应该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这些话都是极正确的真理,并被无数父母引用过实践过,我低头聆听,脸上一阵一阵地红,敏感的颜色在暴露着我的心虚。

父亲由此及彼,越说越多,恨不能马上把我教化成原来的我,他过多的忧虑和建议让我反感,甚至在心里愤怒,他甚至把我引入了一个怪圈,让我失掉了救赎自己的勇气和辩解的力量。

父亲说:娃呀,你还小,还不应该谈恋爱……父亲那辈人想必是对恋爱知之甚少,所以“恋”字的音都发错了,他一口一个“峦爱”,很容易让人想到不清不浊的“乱爱”,我心里极不舒服,又觉得这不是纠正错别字的时候,就皱着眉头,忍受着难听的“峦爱”。他说学生时代的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什么成功率几乎为零……哈!我要气死了!

我真想怒喝一声,打断他的话,然后不停不歇地问他这样几个问题:

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我在恋爱吗?

写信和恋爱有哪些共同点?

我现在的年龄和结婚有关系吗?

恋爱与结婚真的是必然的因果关系吗?

学生时代恋爱的成功率能证明什么?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

父亲忧心忡忡地抽着烟,烟气缭绕在我的周围,烦躁地飘来荡去,我的眼睛有些不适,想揉揉眼睛,可又怕被他误认为我因受到感化而哭了,这种误会很不必要。

一个星期后,父亲再次和我面对面坐下,再次地语重心长,不过这次他从容了很多:娃呀,我和你妈经人引荐,也见过了那个南,当然是背后偷偷看的……那个小伙的确长的精神,经过打听,也知道他们家庭经济条件不错,他父亲还是县工商局局长呢,但你想想,这么小就不好好学习,家里条件又好,很难成器的,也许以后就是靠父母吃饭的花花公子……要不然的话,我们早就找人替你们说亲去了,把这事儿定下来,省得……现在看来还是算了,你学习好,爸妈还指望你上大学呢……以后呀,就别和他来往了,一心一意学习……那些信……也处理掉吧……

呵!

呵!

所有的事情都让父母操办成这样儿了!

我惟有苦笑。

信是不敢那样频繁地写了,而且新收到的信和原来的信都按照父亲说的那样,处理掉了。唯一不舍得的是那一个个洁净的信封。由于上面一个字儿也没有,所以他们就有了存留下来的理由。这些空信封啊,无言地承载着年少的心事……

象我没有停止写信一样,父母也没停止对我生活的监视和对我人生的编排。

暑假过后,母亲找人很迅速地从镇政府调至县政府,我也慌乱地随之转学到县里逸夫中学上学,所有的事都未经打理,我们已经开学了,我升入了初中二年级。

南以及信都成了一个摆脱不了的影子,在我的内心不安地潜伏着,毕竟,我连一个再见也没说,什么事情都应该有一个比较完整的结局,不了了之多不好……

 

当我在新的环境里稍稍熟悉后,我变得更寡言了,小镇上的一切那么熟悉的牵引着我,梦渐渐地多了起来,那一排排的教室,那一行行白杨,那穿越时空的忧郁眼神……我懂得思念了,一次分离让我瞬乎之间就懂得了思念,浅浅淡淡,如炊烟般缭绕……

一个午后,我沉迷于思念的一个午后,太阳躲进云层,惨白的光晕凄凄迷迷,我正在座位上不知所以地画女人头像的侧影,突然,下身一股潮热,不可阻挡!我大吃一惊,首先想到是不是自己尿裤子了,可这个弱智的想法刚一闪现出来就被否定了,我明白了,母亲两年前讲给我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惊慌过后,我抓起书包中所有的卫生纸就往厕所跑,解开裤子一看——果然!殷红殷红的血已经大片大片地附着在白色的内裤上,鲜艳的夺目,我急忙去擦,可是……我着急死了,只好把剩下的纸折成长条,垫在内裤上,别扭地迈着小幅度的步子,像一个伤员,走回了教室。

心情极为沮丧,那种潮热的感觉会出其不意地一次又一次光顾你,我无心做任何事,不停地担心那不多的纸湿透了怎么办,裤子外边有没有弄脏,我乱动一下会不会更多……所有的精力都集中于那一个部位,不情愿地猜测和等待下一次的潮热……

直到回了家,对母亲讲了之后,才从母亲的笑容里得到了些安慰,我换洗了内裤,垫上干爽的“魔妮”牌卫生巾,一切才告一段落。

生活中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我却毫无准备,这是我成长中的一次重要的标志,可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分担或分享的人……我第一次感到了孤独,我的感情越来越娇贵了,她还学会了孤独……我不知道这件事除了对自己有生理和心理上的影响外,对别人还会产生什么?也许同班的女生们只是发现自己的队伍又多了一个人,而根本不会在乎这个人有多么地紧张,有多么地无助。

我渴望能够得到来自更多人的关注,对于我的这个变化。可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已经不一样了。

我想到了可以倾听我的那两只耳朵,于是我决定写信给他,当然这次是要贴足邮票寄出去的。

从头至尾,我把我身体上的这个变化详细地说了,我告诉了那个男孩,我来月经了,我的人生步入了另外一个阶段,我请求他珍视我的这个秘密,并学着替我保守。信的末尾,我画了许多许多女人的侧影,那种美丽的弧线终于第一次生动了起来。

我微笑着,平静地把贴着邮票的信塞进邮筒。

那条通往小镇的六十华里的路上,开满了鲜亮的花。

我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他读到那封信时,忧郁的眼神会变换出什么样的光彩,也不知道他回信中会说些什么……说祝贺我或者是想拥抱我,无论怎样的回答,都会令我欣喜的,我渴望这样的时刻……

可是,过了很长时间了不是吗?当我把十几年前的南,以及他的舞蹈,他的信件,他的忧郁眼神当回忆来一一记叙时,回信还是没有等来……

我不知道,那六十华里的路上,到底是谁听取了我的第一个秘密?我作为少女的最羞涩的第一个秘密?

是花?

还是我习惯地保持了信封的洁净,根本就忘了写上地址?

 

 

  

 

                            2003年12月3     

 

 

 

 

 

                           苏静于公安大学女生公寓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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