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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红楼梦:王夫人为什么要送刘姥姥一百两银子

刘姥姥第一次进府求助,王夫人连面都未露,只是让凤姐裁度着处理便了。凤姐看似满面春风,实则心里轻视,像打发叫花子一样送了二十两银子,还说“天也晚了,不虚留你们了”云云。当然二十两银子对于“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来说,也许真的只是一根“寒毛”,但也足够刘姥姥这样的穷人家过个小一年了!

刘姥姥第二次进府,曲意逢迎,低矮着身子,装疯卖傻,不惜贬损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让荣府诸人着实喜乐了一番,收获也可观:贾母、凤姐、鸳鸯、平儿都送了她许多东西,吃的穿的堆了半炕,另外还收获了不菲的现钞——凤姐送的八两银子和王夫人送的两包共一百两银子。

(插播一件事。林肯小时候,别人说他傻,常常捉弄他,把1角的和5分的硬币扔在地上让他捡,他每次都捡5分的,于是作弄他的人一边笑一边继续扔硬币。他自己是怎么说的呢?“如果我总是捡一角的,就没人看笑话了,也就没人给我扔硬币了。”)

别人的馈赠倒还罢了,王夫人的一百两银子,觉不觉得有点意外?

刘姥姥第一次来,王夫人只是让周瑞家的传了个话,说他们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她的好意思, 也不可简慢了她云云。这是说狗儿祖上贪王家富贵,有意攀了亲,作为地位高的一方,对方每次来,也多少打发一点,没让其空手而回,这次既然来了么,也不可简慢,你看着办就行了!看似没有什么具体的指示,但是具有七窍玲珑心的凤姐却心领神会,所以才有那一番虚与委蛇的客套话和二十两银子,很得体地打发了刘姥姥。

可刘姥姥第二次进府,王夫人为什么会送那么多,是第一次的五倍,一百两银子!有哪些事触动了王夫人的心灵,所以她才有此大大的善举?

黛玉进府,书中写得十分详细。王夫人提醒她勿得招惹宝玉,才七八岁的孩子呢,这防备不可谓不严。可贾母让宝黛住在一起,两个人同行同坐,同止同息,这让她有些无奈吧?后来宝玉和一众女儿奉元妃旨意搬进了大观园,那宝玉简直就是放养了!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 或读书,或写字(这两项估计属于高兴时玩玩的“副业”,非干科举之事),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每一天都过得十分快乐。玩乐倒也罢了,经常和黛玉在一起,疯疯傻傻,有天无日,而贾母显然有纵容和成就这一对小儿女之意,怎不叫王夫人心中烦恼和忧虑?

王夫人理想的媳妇是宝钗,金玉姻缘早在第八回就已露端倪。莺儿说宝玉通灵玉上的字和宝钗金锁上字倒像是一对,其实这“倒像”两个字有点多余,明明白白就是一对么!黛玉不时怼宝钗,在宝玉面前金呀玉的吐槽,皆是因为这金玉良缘。宝钗伺机回敬几句,也是因为金玉。但是清虚观打醮,张道士说亲,贾母明确否定了所谓金玉,王夫人心里自然不爽。宝黛大闹,宝玉砸玉,未免又在王夫人心里添了一层堵,所以她心里烦恼,小睡不稳。

宝玉和金钏儿玩笑,不料王夫人翻身起来,狠狠地打骂了金钏儿,并不顾其苦苦哀求,坚决地撵了出去。金钏儿羞愤自尽,这可不是王夫人所料想到的,是故虽然有宝钗的好言宽慰,王夫人也始终心里不安,所以厚葬金钏儿,又让玉钏儿吃双份月银等,都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中的罪孽。因为她心里明白,这件事其实是她那宝贝儿子挑起的,金钏儿纵有错也不大,比如宝袭同试云雨,如果有错,责任难道只在袭人一人身上?

后来宝玉因为结交戏子、“逼*淫*母婢”等被贾政责打,触动了王夫人的灵魂;袭人的适时进言,更是使得她心中如雷轰电掣一般。

看似不相干的事,其实有关联。

刘姥姥来了,见贾府诸人喜欢,便把些乡村中所见所闻的事情说与贾母等听。她说道:"我们庄子东边庄上,有个老奶奶子,今年九十多岁了。她天天吃斋念佛, 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来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 给你个孙子。'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的什么似的。后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这“善有善报”的一席话,暗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

贾母王夫人会有什么心事呢?

贾母有贾赦贾政两个儿子,她偏心小儿子,所以和贾政住一起,荣国府也是贾政当权,王夫人主持内政。贾政的长子贾珠早逝,庶出的贾环不成器,就一个宝玉长得好看,人又十分聪明——“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像不像贾宝玉?能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孙子、儿子,自然是祖上积德,神佛赐福。为了保住这条命根子,那就得多行善事,以求菩萨保佑,即我们现在所说的“修在接班人身上”。

贾母么,心地善良,怜贫惜苦,看她赏赐唱戏的小孩子,善待清虚观的小道士和与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刘姥姥,可见向来如此,心里也坦坦荡荡。王夫人却不同了,荣府自祖宗以来,皆宽柔待下,从来没有过奴仆自尽的事例,这样的安宁祥和却是在王夫人手里打破的。“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可见刘姥姥的一席话,在王夫人的心中激起了波澜,引起了她的深思和自省。

我家有一亲戚,很精明能干的一个男人,但是很迷信,他笃信世上有鬼,其房屋大门上就有一面大镜子,据说可以避邪。某次一些亲友帮他们家锄地,这人挖到了一个头盖骨,当时他显得很平静,并不胆怯,其他人都好奇地凑过去看,用锄头拨弄,几个小伙子还开玩笑把那头盖骨当皮球踢。不料别人都好好的,当天晚上,这人却发病了,在屋里乱跳乱嚷:“他们呀!一群娃儿围着我,叫我还他们的脑壳……快打呀,他们又来了!……”一家人急得不行,赶快请道士给他“收鬼”。后来他渐渐好了,却委顿了很长时间,成天没精打采,神思不属。

平生不做亏心事 ,半夜不怕鬼敲门。迷信这东西,不信则无,信则有。

凤姐是不信阴司报应的,所以管它损不损阴骘,能捞就捞。张金哥上吊,李守备之子投水,她却心安理得地坐享三千两银子。刘姥姥自然是信的,见了省亲别墅的大牌坊,认为是玉皇宝殿,连忙爬下磕头。王夫人也是信的,元春封妃,宝玉长得得人意儿,都是她“善有善报”,所以她才那么虔诚地吃斋念佛,舍不得自己的儿子辛劳,瞅着贾环有空就让他抄《金刚咒》,正是为了求神佛护佑,保佑她一家人尤其是她的“独生子”宝玉平平安安。而金钏儿自尽的事,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她无论何时想起,灵魂都感到不安。

所以她想作件善事,帮助刘姥姥脱贫,给她一百两银子,让她做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这样低三下四求亲靠友的。一百两银子,够刘姥姥家生活四五年,而且钱还能生钱,刘姥姥家从此步入小康。再说了,刘姥姥也算是他们王家的亲戚,如此丧失自尊装装疯卖傻的求人施舍,也是丢了她王家的面子。

然而人性是复杂的,王夫人有善良的一面,她吃斋念佛皆出自本心,并非装样子给谁看,金钏儿死后她也是真心的后悔和自责。但她的自私和冷血也很明显,是不由自主和不加掩饰的。贾珠早逝,宝玉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的命,谁要是“教坏”或“勾引”宝玉,哪怕是属于可能和“未遂”,那也触犯了她的逆鳞,绝对逐无赦甚至杀无赦。

“太太只嫌她生得太好了,未免轻佻些。在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恨嫌她”,这就是晴雯的罪,妖精似的东西,花红柳绿的打扮,天生就爱勾引男人,就是祸水。就像鲁迅先生说的某种人,“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以下的话不便摘录)......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王夫人因为袭人的进言,因为王善保家的等人下话,归根结底是为了宝玉的声名品行,简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非常严厉狠毒,把四五日水米不沾牙、恹恹弱息、蓬头垢面的晴雯现从炕上拉下来架了出去,并把她的贴身衣服撂出去,还不准带其他的衣服......

有人说,王夫人只是把晴雯赶了出去,并没要她死,似乎还放了晴雯一条生路似的。岂不说四五日水米不沾,也不说恹恹弱息(只剩一口气),单就那不准带衣服,是要别人出去好好地活?既然能送人一百两银子,还在乎那几件患“女儿痨”者穿过的衣服?袭人的娘死了她赏了四十两银子,金钏儿死了除厚葬外还赏银五十两,便是她斥之为“狐狸精”的芳官和藕官蕊官要出家,她也命人取了些东西来赍赏了他们。而晴雯呢?赏了十两烧埋银子,又命:“即刻送到外头焚化了罢。女儿痨死的,断不可留!”

俗话说死者为大,人死账烂,除非是罪大恶极,一般的人死了,都该受到尊重,不应该再议论人家的是非,平时的恩怨、欠的帐也就一笔勾销了!而王夫人不但叫立即送到外头焚化,还污蔑别人是女儿痨死的,对晴雯这是有多恨啊?之所以恨毒了晴雯,自然是认为她有可能勾引宝玉,即使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勾引的,不如防患于未然,趁早撵出去干净。但可能还有更深的原因,所以非把晴雯灭了不可!

如果长得太好就该死,那大观园中的美人多着呢;如果爱打扮就该死,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使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的女孩子们是否都该消灭?如果骂人就该死,那么骂人的“高手”麝月是否得死几回?还有支使她上场骂人的袭人也难辞其咎?就算钗軃鬓松,衫垂带褪亮瞎了王夫人的眼睛,也够不上死罪。恐怕晴雯最大的“罪恶”是有春睡捧心之遗风,不怎么装饰都是个美人儿,真像病西施——有林妹妹的眉眼和风度吧?

吃斋念佛,救济贫困,是为了修来世,积阴德,图好报,"近在己身,远在儿孙"。自己的儿子就是宝,他人的生命就是草,口念阿弥陀,手中举屠刀,那纯粹是老虎挂念珠——假慈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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