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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红楼梦:佳人落魄,花柳无颜,毁灭的岂止大观园


我们川南俗话,“黄荆棍儿出好人”,即孩子必须严加管教,不打不成材。父母鲜有不望子成龙的,但因为这传统的棍棒教育,也酿成了一些人间悲剧。

我有一长辈脾气暴躁,爱下死手打孩子,火气一上来,捞到什么就用什么打,孩子们都十分怕他,也发生过像贾政那样要找绳子勒死儿子的事,亲友们拼死拼活才拦下来。不过那小子只四五岁,记性好忘性大,一玩得高兴就忘记了一切,虽然老爸打人厉害,他照旧死性不改。某次从宿舍楼梯的扶手上飞快地往下滑,失手从二楼摔了下去,头破血流,右手骨折。路过的熟人把他抱起,一边往医院里送一边叫人告诉他老爸,那孩子却拼命挣扎哭喊:“不要叫我爸爸呀,不要叫,他会打死我的!”用劲太大,一下从别人怀里又摔到了地上,造成了二次伤害,右手彻底断了,小地方医疗条件有限,因此落下了终身残疾。

另有一五六岁小姑娘,母亲性急,动辄非打即骂,尤其是孩子无意损坏了东西的时候。一次女孩在河边蹚水,一只凉鞋掉进了河里,她连忙去捡,凉鞋却顺水冲走了,她追着那只凉鞋越跑越远,别人追也追不上。后来凉鞋被冲进了水经里(船行的航道,水深流急),她也跟着掉了进去,等到人们从下游水缓处找到她时,哪里还有救?其母伤心欲绝,父亲和其他亲戚却骂那女人:“恶婆娘,你还好意思哭?都是你平时打人太狠,若不是怕挨打,她怎么会不要命地去追那只鞋子?到底是东西值钱还是人重要啊?”

因为惧怕父母,才有这不该发生的故事。贾政回家、宝玉熬夜苦读,便属于此类事情。

宝玉挨打后,贾母将贾政的亲随小厮头儿唤来,让他告诉贾政,以后倘有会人待客诸样的事,宝玉一概全免,一则打重了,得着实将养几个月才走得,二则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见外人,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这是把宝玉切切实实地“圈养”起来了,贾政别说打,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没想到这年贾政又点了学差,择于八月二十八起身赴任去了。贾政不在家的日子,是宝玉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光,他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的逛荡,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

那是大观园中最美好的日子。海棠和菊花次第开放,少男少女们结诗社,吟诗吃螃蟹,陪着贾母和刘姥姥游大观园,笑声一波又一波。茶品梅花雪,夜探潇湘馆,联诗芦雪庵,夜宴怡红院......虽然也有鸳鸯拒婚、二尤自尽等不和谐音,但总体来说还是欢乐多过了忧伤。直到又是一年的秋天,贾政回家,这画风忽然就变了。

贾政回家,宝玉又喜又忧。毕竟是父子,整整两年未见,慰思念,相见欢。忧的是这老学究回来,自然要查考他的学业,而他这两年只顾高乐去了,极少读书写字,免不了会受责罚。

赵姨娘借机向贾政讨要彩霞,贾政说宝玉贾环都还小,念书要紧。老赵便趁势告了王夫人一状,说宝玉已经有了屋里人两年了。偏巧小丫头小鹊听见了“宝玉”二字,连忙跑到怡红院报信,引起了一场慌乱。

先是宝玉苦读,心内焦躁,带累得一房丫头跟着熬夜。继而金星玻璃(芳官)喊说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晴雯便让宝玉装病,以脱贾政查考之难,此话正中宝玉心怀。遂传起上夜人等,打起灯笼,各处搜寻,晴雯和玻璃又出去要药,闹得贾母王夫人等皆知道宝玉被吓着了。贾母细问缘由,探春回了大观园聚赌争斗相打等事,贾母严令查赌,惩治相关人员,然后是发现了绣春囊、抄检大观园......

平时上慈下孝、温情脉脉的贾府,平静中蕴蓄着风暴,那几日夜里恐怕许多人都难以入睡。荣国府大房和二房的矛盾,两房奴才们的矛盾,邢夫人和凤姐婆媳之间的矛盾,惜春尤氏姑嫂的矛盾,“鱼眼睛”和“珍珠”们的矛盾,园内的和园外人的矛盾,等等,统统都爆发了!大观园内的沉疴痼疾——掷骰斗牌,耍钱吃酒,门户任意开锁,藏贼引奸引盗等等,也都暴露了出来。贾府鲜花作锦的繁盛即将衰败,假仁假义假体面的面纱已被掀开,宝玉和少女们的人间乐园也将归于毁灭。

  

贾府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就在这凄风冷月里勉强度过。大观园凸碧山庄厅前,一干人团团围坐,宝钗姐妹不在坐内,李纨凤姐病着,贾母不禁感叹人少。贾赦崴了脚,邢夫人回去照顾,宝玉因晴雯病重而无情无绪,探春因近日家事着恼愁烦......一家人已是强颜欢笑,更哪堪笛声悲怨?贾母伤感堕泪,众人皆不禁有凄凉寂寞之意。宁国府祠堂墙下有人长叹,只觉得风声森森,月色惨淡。悲凉之雾弥漫心底,贾府败相已显,无可违逆。

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回家,原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料却弄得草木皆兵,鸡飞狗跳。其实年岁已老,又离家两年,贾政心境已变,很享受家人团圆,天伦之乐,不像从前那么苛求宝玉了。

然而却因为他的回家,引发了一连串的事件。惩处聚赌者无可厚非,而其他的事情却是本来可以避免的。不料一个愚蠢的决定(抄检大观园),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后的贾府被抄即兆于此,正如探春所叹:“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宝钗借故搬走,莺儿、文杏自然随行;晴雯抱屈而亡,四儿被家人领出去配人;芳官、藕官和蕊官出家,司琪、入画被遣;其他唱戏的女孩子被其干娘带出,贾兰的奶妈也被打发;迎春已被接出去,不日将出嫁,陪嫁的还有四个丫头......大观园中一下子少了好多个花儿一般的青春美少女,真可谓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好好的一个园子,已是愁云密布,惨雾笼罩。

贾政回家,一石激起千层浪。

秋声紧,秋风寒,冷月葬的岂止花魂?毁灭的又岂止大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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