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公主，
驸马，
在小说、童话或戏剧中，
人们常赋予他们无限美好的想象。
但在真实的历史中，
又有多少权谋、欲望、争斗，血腥，
以及更多的身不由己？
譬如，
前两天因新的考古发现而大热的——
太平公主❤薛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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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绍是山西人，
郡望在河东。
河东即今天的山西运城、临汾一带。
在中古时代，
封爵的最高境界是以郡望入爵。
河东汾阴即今天的运城万荣一带，
是薛氏的唯一郡望。
薛氏的傲娇之处还在于，
唐代所有知名薛姓，
几乎都是河东汾阴人。
河东汾阴薛氏，
不仅仅在唐代就是高门大姓。
自薛绍的曾祖在北齐做官起，
连续三代被封为河东公，
人才辈出，枝叶硕茂。
两代尚主，四世封侯。
而更奇特的是，
河东三大世族：裴、薛、柳，
唯独薛家最有“驸马命”，
总是能被公主垂青——
仅薛绍时期，
除薛绍赢得太平公主美人心，
薛绍之父薛瓘娶太宗之女城阳公主，
堂弟薛儆娶睿宗之女鄎国公主，
侄子薛锈娶玄宗之女唐昌公主。
实际上，
在上世纪20世纪末，
山西考古工作者就已经发现薛绍堂弟薛儆墓。
在这位大唐驸马墓中，
最精彩的是发现了精美石椁，
以及石椁上姿态万千的线刻图。
今天推出的，
是“亚洲考古”通海先生所作的解读。
▲薛儆墓石椁
万荣县
01
1995年，中国，山西，万荣县。汾河南岸，孤山和稷王山之间，一个名叫皇甫村的地方。百千年前，此地也曾风景秀丽，惹人心醉。初夏的一天，一群盗墓贼，打破了山村的宁静。皇甫村西南，一座古墓被人盗掘了。盗墓贼将墓里能拿走的，基本上都拿走了。只剩下一座石槨。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的考古人们随即报请国家文物局，对这座大墓进行抢救性发掘。
墓葬有墓道、甬道、墓室，壁龛。总共有六个天井，六个过洞。墓道两壁，绘制有生动的龙虎出行图，甬道里绘着仿佛要飞走的云鹤。墓室里的墓壁上，有着唐人最喜欢的树下人物图。这一切都显示，墓主人身份必然不凡。
考古工作者最终在1号过洞里发现了墓主人的墓志。墓主人的名字，叫薛儆。
薛儆，是一位驸马。他的妻子，是大唐睿宗的第七女，鄎国公主。鄎国公主去世以后，张说曾经亲自为其撰写神道碑铭，这是后话。
薛儆，又唤薛缜，是薛绍的堂弟。薛儆参加了当时的科举考试，志文里说他登了甲科，获得了官资。至于是进士甲科，还是明经甲科，已经无从知晓。这种“甲科”的说法，在唐代墓志里面也是很常见的，都是客套话，也不必太当真。严肃一点说，都属于“誉辞”。
薛儆被分配到了安国府做典签，典签，按照今天的理解，就是领导秘书。稍后，薛儆又转为了法曹，官也不大。关键是安国府。安国府，就是安国相王的王府。安国相王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李旦。神龙元年，相王李旦和太平一起，诛杀了张易之兄弟及其余党。中宗即位以后，相王被加封为安国相王。同时，太平公主也被加封为镇国太平公主。因此，相王的府邸在当时就被叫做安国府。就是神龙革命之后，薛儆进了安国府，做了相王的典签。给领导当秘书，那自然是亲信了。所以当时薛儆的日子，过得很惬意。
▲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成为驸马
02
然而，墓志的志文里说，“蜺氛生妖，龙跃将坠，间于贤者，君其在旃”。就在这个时候，薛儆被外放汾州了。
史家对此有过多种推测，有的认为，薛儆是在唐隆政变（唐隆政变，李隆基和太平联手杀掉韦后一党）之前，外放汾州的；有的认为，薛儆是在先天政变（先天政变，李隆基又杀掉了太平一党）之后被外放的。发掘者认为，应该是在武则天时代。我们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感觉上述观点都有些欠妥。原因有这样几点：
▲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首先，唐隆政变的前后时间，很紧促。景龙四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唐的皇帝，被自己的老婆韦后给毒死了。堂堂皇帝，就这样窝囊死掉了。相王毕竟是做了多少年皇嗣的老王了，他的妹妹太平，更是权势逼人。韦后要是想站住脚，相王和太平，就留不得了。十几天里，长安的政治气氛已经变得十分紧张。沉默，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相王第三子，大唐著名的三郎，李隆基，联合自己的姑姑太平，发动政变，尽诛韦后及武氏一党。相王登基了，就是后来的唐睿宗。如果说在政变前后，薛儆离开了长安，前往汾州，显然是不太合时宜的。在这样压抑的气氛当中，李旦也没有心思嫁女。
第二，有的学者认为，薛儆在先天政变之际被外放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因为根据史料记载，先天政变之际，薛氏一族和太平关系密切，正因为如此，李隆基继位以后，薛氏一族受到了李隆基无情的打击。大书法家薛稷，魏征的外孙，太平一党，被三郎处死。薛稷之子薛伯阳，也是驸马，尚睿宗第五女，凉国公主，也被三郎流放，在去广东的路上自杀。太平和薛绍所生，除薛崇简是三郎同党外，其余都受到了太平的牵连。有的学者就认为，作为薛绍的堂弟，受太平的影响，薛儆这个时候外放汾州，可能性很大。但这个推论有一个很大的缺陷，在于墓志里面明确说到，薛儆迎娶睿宗第七女的时候，她还是荆山县主（薛儆墓墓志出土之前，关于荆山和鄎国是不是一个人，还让大历史学家岑仲勉费了一番功夫）。也就是说，薛绍当驸马的时候，睿宗还没有登基。所以薛儆外放，不可能是这一时期。
最后，发掘者说，薛儆外放是在武则天时期，这就忽略了安国相王受封时间的问题。这一点就不多谈了。
▲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所以，我们推测，所谓“蜺氛生妖，龙跃将坠，间于贤者”，可能是指神龙革命以后，中宗即位到被毒死之前，当时的相王受到了很大的政治压力。相王的身边人，自然也都感受到了这种政治承压。出于某些尚不为我们所知的原因，薛儆作为相王的亲信，也被迫外放。
外放期间，薛儆保持了政治沉默，这一点应当是受到了相王的肯定。相王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能忍。能对相王的脾气，也不容易。因而，时间不长，大概也就是在景龙年间，相王决定将第七女，荆山县主许配给薛儆。薛儆，就这样成了驸马。
▲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三郎时代
03
睿宗是个不愿意做皇帝的人，如果妹妹太平愿意干，那就让太平干。如果三郎愿意干，那就让三郎干。可三郎和太平都想做皇帝的时候，他也很头疼。从情感上，他还是支持三郎的，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而自己的妹妹太平，实在是霸道很久了。
公元713年，李隆基发动政变，太平一党，悉数被诛。睿宗亲自向三郎为太平求情，希望能够免太平一死，为三郎所拒。“公主遽入山寺，数日方出，赐死于家。”太平死了，薛儆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毕竟太平的第一个男人薛绍，也就是他的堂兄，在牢中活活饿死的时候，当时的薛儆，只有十岁，而且毕竟是堂兄，不是嫡兄。太平死后，太平诸子还求薛儆给岐王李隆范送礼，看能不能网开一面。说明薛儆和相王诸子都保持着较为融洽的关系。
▲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胤怀《乐毅》等七轴，请崇允托其叔驸马薛敬贻岐王，以求免戾，此书因归邸第。
因此，三郎时代，薛儆仍然运气不错。开元以后，薛儆频繁外任，先后出任岐州、泽州、邓州刺史，虢州、邓州、绛州、汾州别驾，最终死在汾州任上。上任汾州刺史的告身，也就是委任状，还是三郎亲笔御书，墓志里专门嘚瑟了这句。
终其一生，薛儆优哉游哉，所任官职，多是一些闲差，可以说，一直到他去世，薛儆真的是做到了从容富贵一生。
薛儆死后，鄎国公主改嫁荥阳郑孝义。开元十三年，卒于河南府息川县，陪葬唐睿宗的桥陵。
▲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但自己从容富贵一生，却不能荫庇后人也能同样富贵终老。薛儆和鄎国公主的儿子薛锈，就没有享受到他父亲的这个待遇。开元十六年，李隆基把第四女唐昌公主嫁给了薛锈。老子是驸马，儿子又成了驸马。但是薛锈的好运，很快就用尽了。
开元二十五年，杨洄复构瑛、瑶、琚与妃之兄薛锈异谋。惠妃使人诡召太子、二王，曰：'宫中有贼，请介以入。'太子从之。妃白帝曰：'太子、二王谋反，甲而来。'帝使中人视之，如言，遽召宰相林甫议，答曰：'陛下家事，非臣所宜豫。'帝意决，乃诏：'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同恶均罪，并废为庶人；锈赐死。'瑛、瑶、琚寻遇害，天下冤之，号'三庶人'。
薛锈就这样最终成为了宫廷政治的牺牲品。
▲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薛儆墓石椁线刻拓片
未书之谥
04
薛儆的墓就这样在万荣县静静地埋葬了千年。当考古工作者发现它的时候，有一些谜团也随之而来：
▲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为什么薛儆可以使用石椁？唐制：诸葬不得以石为棺椁及石室，其棺椁皆不得雕镂彩画。薛儆不仅用了石椁，而且在石椁上，还有着代表大唐艺术精华的线刻图案。
为什么薛儆墓天井中有残断的石人和墓表？
薛儆的墓志有一个最奇怪的地方，谥号是空白的。有谥而未书，是什么原因？
所有这些，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按照学者的总结，薛儆的墓，和当时山西地区的唐墓，是不一样的。薛儆墓采用了长安、洛阳两京地区流行的贵族墓葬风格。长墓道，多天井，墓道两侧也绘有壁画，包括石槨上的19个仕女，都和长安地区的仕女图案基本一致。这说明，薛儆墓当时采用了长安的葬式。
葬在汾阴，心却在长安。
▲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大唐有法度，明确规定，石椁，不能用。而薛儆却用了。有的学者推测，这是薛儆在打时间和地域的擦边球，汾阴离长安远，悄悄地用，在当年那个时代，长安也不会知道。即便消息传到了长安，长安也无可奈何了。
我们认为，这种推测似乎也有漏洞，薛儆墓的归葬，必然是一场盛大的仪式，在这样的场合，使用石椁，又怎能瞒得过众人？更何况，薛儆一生谨慎，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晚节不保？
所以我们有一个大胆的推测，即薛儆使用石椁，是得到了玄宗的批准。也许只有这个解释，才可能令众人释然。薛儆也非常人，相王府中法曹，睿宗引为心腹，继而招为驸马，薛儆又与相王诸子极融洽。玄宗对他也是很照顾，又在其死后将女儿许配给其子薛锈，凡此种种，都说明，薛儆的荣耀，似乎也可以得到玄宗的允诺，赐用石椁。所以，有了玄宗的破例，也就谈不上僭越了。
还有就是薛儆的谥号问题。为什么阙而不书？有的学者认为，唐玄宗没有舍得给薛儆谥号，改赠兖州都督。因此在刻好的墓志铭上，就把谥号这部分空了出来。关于这一点，已经无可觅迹。历史有时候就是具有偶然性，也许真的是薛家先找人把墓志铭刻好了，等着玄宗赐谥。结果没想到玄宗不允，只好留空下葬。可是这种推测，也有一个bug，那就是志文中的“兖州都督”在前，“谥曰□□□”在后，如果是以兖州都督代替谥号，那么“先刻说”就无法成立了。除非是当时就已经确定要赠兖州都督，而谥号还没有定下来。所以最后留空了。总之，目前这还是一个迷。
为什么薛儆墓天井中有残断的石人和墓表？有学者认为，这是薛家多做了一套，违制，然后被政府敕令打碎放入墓中的。也有的学者认为，是盗墓过程中置入的。诸说纷纭，现在也并没有一个完全令人信服的说法。
▲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今天，薛儆墓的石椁，还在静静地诉说，大唐风俗的变化。从开元时代开始，大唐又开启了一个罕见的盛世，人们的衣着也逐渐向着自信的风格转变。有的学者认为，薛儆墓石椁的人物形象，很有吴道子的艺术风格，而当时吴道子也经常往来长安与河北之间。薛儆墓独特的线性结构表现方式，也由此开辟了中国人物画的新篇章。
正所谓：
今朝妆阁前，
拾得旧花钿。
粉污痕犹在，
尘侵色尚鲜。
▲薛儆墓石椁线刻图（摹本）
参考资料：
岑仲勉：《唐史餘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
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唐代薛儆墓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2000年；
华阳：《论薛儆墓的形制及等级问题》，《北方文物》2011年第4期。
李雨生：《山西唐代薛儆墓几个问题的再思考》，《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3年第5期。
文｜通海
By｜亚洲考古 标题为编者所加
图｜唐代薛儆墓发掘报告（山西省考古研究所）
图文版权归原机构或作者所有
辑｜山西晚报全媒体编辑 南丽江
审核｜方天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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