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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原始』漫漫读(5):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注:

诗旨、眉评,来自《诗经原始》作者方玉润。


1

周南 · 兔罝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诗旨

右《兔罝》三章,章四句。


《小序》谓「后妃之化」,不知武夫于后妃何与?章章牵涉后妃,此尤无理可厌。《集传》云:「化行俗美,贤才众多,虽兔罝之野人,而其才之可用犹如此。」亦属虚衍附会,毫无征实。按墨子曰:「文王举闳夭、太颠于罝网之中,授之政,西土服。」后儒如金仁山、胡休仲多主是说,以为诵此篇之义,必有人焉当之,如文王狩猎而得吕望之类。姚氏亦以为然。然则吕望、闳夭、太颠诸公,亦可谓之「赳赳武夫」耶?夫拟人必于其伦,吕望诸贤纵极野处,亦断不至与罝兔野人同秉赳赳之气。窃意此必羽林卫士,扈跸游猎,英姿伟抱,奇杰魁梧,遥而望之,无非公侯妙选。识者于此有以知西伯异世之必昌,如后世刘基赴临淮,见人人皆英雄,屠贩者气宇亦异,知为天子所在,而叹其从龙者亦众也。诗人咏之,亦以为王气钟灵特盛乎此耳。不然,周纵多才,何至以罝兔野人为「干城」、「好仇」、「腹心」之寄哉?


眉评

〔一章〕肃肃二字写出军容严肃之貌。

〔一、二、三章〕干城、好仇、腹心,即从上肃肃字看出。落落数语,可赅《上林》、《羽猎》、《长杨》诸赋。

一点想法

历来解此诗的多以为三章首句为“兴”,清人牛运震却道,“此赋体也,若以其上下相应,遂以为兴,却自减味。”这话说的有意思,挺耐琢磨。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赋者,直陈其事。兴之致在飞扬流丽,赋之味在朴拙平实。细体会来,确如牛运震所言,以赋体视之,更觉气体酋正,“读之有深穆雄武之气”。


2

周南 · 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诗旨

右《芣苢》三章,章四句。


《小序》谓「后妃之美」,《大序》云「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皆因泥读芣苢之过。按《毛传》云:「芣苢,车前,宜怀妊焉。」车前,通利药,谓治产难或有之,谓其「乐有子」,则大谬。姚氏际恒驳之,谓「车前非宜男草」,其说是矣。然又无辞以解此诗,岂以其无所指实。殊不知此诗之妙,正在其无所指实而愈佳矣。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


唐人《竹枝》、《柳枝》、《棹歌》等词,类多以方言入韵语,自觉其愈俗愈雅,愈无故实而愈可以咏歌。即《汉乐府·江南曲》一首「鱼戏莲叶」数语,初读之亦毫无意义,然不害其为千古绝唱,情真景真故也。知乎此,则可与论是诗之旨矣。《集传》云:「化行俗美,家室和平,妇人无事,相与采此芣苢而赋其事以相乐。」其说不为无见。然必谓为妇人自赋,则臆断矣。盖此诗即当时《竹枝词》也,诗人自咏其国风俗如此,或作此以畀妇女辈俾自歌之,互相娱乐,亦未可知。今世南方妇女登山采茶,结伴讴歌,犹有此遗风云。


眉评

一片元音,羌无故实。通篇只六字变换,而妇女拾菜情形如画如话。

一点想法

方玉润这段评语说的真是好,极有见地。

想起诗经中还有一首这样的诗——《郑风·箨兮》:

箨兮箨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箨兮箨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另还有《箜篌引》: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这样的诗初读之也觉得无甚意义,后来觉得,读这样的诗,也不必深解其意。你只消放空心境,反复涵咏。你不知道为什么你读着读着,眼里就浸满了泪水。它就像一个似解非解的古老咒语,一旦以诚净之心念起,刻划在这咒语里的灵就渐渐释放出来,充满你的心灵,充满整个世界。


3

周南 · 汉广

广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诗旨

右《汉广》三章,章八句。


《小序》谓「德广所及」,《大序》因谓「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集传》以下诸家末不本此,以为江汉游女,非复前日可求,以见文王之化之广矣。然「翘翘错薪」数语,终无着落,岂虚衍哉?夫「错薪」非游瞩地,「刈楚」亦于女子无关,乃不云采兰赠勺而云担柴刈草,岂不大煞风景?


姚氏际恒谓「古者宾客至,必共其刍薪。薪以为爨,刍以秣马」,是以游女为宾客矣。既以游女为宾客,而又欲戏而求之,岂礼也哉?下文忽又谓「其女子自有夫,彼将刈楚刈蒌以秣马,待其归而亲迎矣。犹《乐府》所谓『罗敷自有夫』也」。前后两说,自相矛盾,尤不可解。唯欧阳氏说「虽为执鞭所欣慕」之意差为近之。然刈楚、刈蒌,亦无词以为之说。殊知此诗即为刈楚、刈蒌而作,所谓樵唱是也。


近世楚、粤、滇、黔间,樵子入山,多唱山讴,响应林谷。盖劳者善歌,所以忘劳耳。其词大抵男女相赠答,私心爱慕之情,有近乎淫者,亦有以礼自持者。文在雅俗之间,而音节则自然天籁也。当其佳处,往往入神,有学士大夫所不能及者。


愚谓此诗,亦必当时诗人歌以付樵。故首章先言乔木起兴,为采樵地。次即言刈楚,为题正面。三兼言刈蒌,乃采薪余事。中间带言游女,则不过借以抒怀,聊写幽思,自适其意云尔。终篇忽叠咏江汉,觉烟水茫茫,浩渺无际,广不可泳,长更无方,唯有徘徊瞻望,长歌浩叹而已。故取之以况游女不可求之意也可,即以之比文王德广洋洋也,亦无不可。总之,诗人之诗,言外别有会心,不可以迹相求。然则太史取之,抑又何哉?盖《国风》多里巷词,况此山讴,犹能以礼自持,则尤见周家德化所及,凡有血气莫不发情止义,所以为贵也。



眉评

〔一章〕从乔木兴起,为下刈薪张本。中间插入游女,末忽扬开,极离合缥缈之致。

〔二、三章〕二章刈楚、刈蒌,乃写正面,仍带定游女,妙在有意无意之间。「汉广」三章叠咏,一字不易,所谓「一唱三叹有遗音」者矣。

一点想法

“诗人之诗,言外别有会心,不可以迹相求”,此言甚是。读诗虽不宜“以迹相求”,但过度解读也不可取。

对于此诗诗旨,我觉得方氏“樵夫山讴”之解甚贴切,这就是一首樵夫求偶之诗。但方氏还是过于拘泥于前人所谓“德化”一说了,凡事定要扯上礼义,也真是无趣。

但看此诗,首章首句以乔木起兴,引出“休”字,休即息也,很自然地勾连起家的想往,故下句“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乃是顺势托出:诗人无可栖憩之处,实因有女难求,无以为家。后面的“汉之广”、“江之永”都是比拟,喻女之难求也。二三章之“之子于归”,明显是诗人的美好想象了:如果能把她娶回家,会是怎样怎样的情形啊。但现实依旧是毁灭式的——汉不可泳,江不可方。所以这首诗通篇看来,实实在在的就是一首悲剧的情歌,所谓“周家德化”,着实是解读过度了。


4

周南 · 汝坟


鲂鱼赪尾,王室如燬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鲂鱼赪尾,王室如燬。虽则如燬,父母孔迩。




诗旨

右《汝坟》三章,章四句。


《小序》谓「道化行」,而不言其所以行之之故。《大序》则以为「妇人作」。《集传》因之,兼用《小序》谓「汝旁之国,先被文王化之化,故妇人喜其君子行役而归」。夫妇人喜其夫归,与文王之化何与?妇人被文王之化而后思其夫,岂不被化即不思其夫耶?如此说《诗》,能无令人疑议?大抵学究家说《诗》,必先有一副宽大帽子压倒众人,然后独申己见。故此诗本欲说妇人思夫,而又觉无甚关系,故先言文王之化,以郑重其辞,然后说思夫,以致上下文义不相连贯亦不之觉。


且妇人思夫,苟无大过,何至以「不我遐弃」为欣幸耶?纵使因是为喜,而「王室如燬」之言又何自来?于是复以家人慰词为解,以「父母」属文王矣。而又引严氏说,更以「父母」为己之父母,纷纷拟议,原无定解。唯何玄子曰:「时盖文王以修职贡之故,往来于商,汝坟之人得见而喜之」之说差近。而姚氏以为想像而得,盖其心尚无定识耳。


愚谓商辛无道,王室久如焚燬,天下臣民,皇皇无定,莫不欲得明主而后事之矣。及闻西伯发政施仁,视民如伤,莫不引领延伫,若大旱之望云霓,所谓「惄如调饥」是也?汝旁诸国,去周尤近,故首先向化,归心愈亟,唯恐其弃予如遗耳。一旦得晤君侯,见其阔达大度,爱民若子,实能容众而不我弃,乃知帝王自有真也,不觉欣欣然有喜色,而群相慰劳,曰父老苦商久矣,王室其如燬乎?嗟我劳人,赪如鲂尾,然亦将有所归也。何也?以西伯近在咫尺,不啻去赤子之依父母耳。此马援所谓「当今之时,非但君之择臣,臣亦择君也」。然而商政虽虐,天命未改,诗人不敢显言,故托为妇人喜见其夫之词,曰「王室」,曰「父母」,则又情不自禁,其词且跃然纸上矣。死敌谓《诗》旨隐而不露哉?


眉评

〔一章〕「调饥」,写出无限渴想意。

〔二章〕「不我弃」,写出无限欣幸意。

〔三章〕「孔迩」,写出无限安慰意。

一点想法

此前看今人的释读,多半认为这是一首叙写妻子喜迎丈夫行役归来的诗,当时也就囫囵看过去了。方玉润这里的解读却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他认为这是一首叙写劳人苦商而慕周的诗。几番转念,觉得方氏此说不无道理:

第一,“伐其条枚”、“伐其条肄”这种活,当时大抵属于男人的劳作范围。这可从《豳风·七月》“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魏风·伐檀》“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参见,伐木这种体力劳动不是一般妇女可以担受的。

第二,“君子”不一定就是丈夫,代指统治贵族也是有的。比如《秦风·终南》“君子至止,锦衣狐裘”即是。

第三,对于此诗的解读方向关键还在于第三章的理解。第三章的理解又取决于两个句子,“王室如燬”和“父母孔迩”。“丈夫行役说”多半将“王室如燬”含糊地解读成“王室事务急如火”,由此得出丈夫行役的结论。可是看诗经中其他诗章,王室事务多称“王事”,而不会省称“王室”,如《唐风·鸨羽》“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邶风·北门》“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当时用语的惯例应大抵一致,因此以“王室”等“行役”确实牵强。再看“父母孔迩”一句,“孔”即甚,“迩”即近,即父母(善政之主)近在咫尺,接在“虽则如燬”这一转折之语后很自然。“丈夫行役说”解读成“父母迫近饥寒”,然“饥寒”两个字全无着落,显然不大能说得通。

所以综上来看,说这首诗是暴政统治下劳苦大众渴想有德行的统治者,也未尝不然。


5

周南 ·麟之趾


麟之趾,振振公子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诗旨

右《麟之趾》三章,章三句。


《小序》谓「《关雎》之应」。《关雎》未必专咏文王,《麟趾》则实美周家子、姓、族,其何以云应也?即使其应,亦当应《螽斯》,而不应《麟趾》。何者?以《麟趾》兼言子、姓、族,非专咏文王子也。顾何以《螽斯》不云应而《麟趾》则云应乎?《大序》谓「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时。」麟何以有时?其不通已为欧阳氏、苏氏所讥。即谓「衰世公子」亦殊谬戾。夫既谓「关雎」化行,则郅治时矣,而何以云「衰世」耶?


《集传》云「麟性仁厚,故其趾亦仁厚」,尤可怪。分麟与趾为二物,岂物性善而足或有不善乎?天下父贤而子不肖者有之,未有物善而足不善者。且以麟比文王、后妃,以趾、定、角分配子、姓、族,则下文「于嗟麟兮」之麟又将谁属?以为美子、姓、族也,则现以麟为文王、后妃矣;以为美文王、后妃也,而下文云「是乃麟也,何必麕身牛尾而马蹄,然后为王者之瑞」,是又明明以之比子、姓、族,为文王、后妃之应矣。一言而自相矛盾也如是,岂尚能得意旨哉?


大凡诗家咏物,一意而分数层,体例然耳。非谓麟趾必公子,麟定必公姓,麟角必公族也。唯言子、姓、族,则由亲及疏;趾、定、角,则自下而上。至诗中大旨,则姚氏际恒云:「盖麟为神兽,世不常出,王之子孙亦各非常人,所以兴比而叹美之耳。」杜诗云「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可为此诗下一注脚。


夫文王为开国圣主,其子若孙即武王、周公、郕叔、康叔辈,当时同在「振振公子」中,德虽未显,而器宇自异。诗人窥之,早有以卜其后之必昌,故欲作诗以叹美其人,而非神兽不足以相拟,乃借麟为比,口中虽美麟兮不置,其实神注诸公子而不已也。


眉评

三「麟兮」咏叹有神。

一点想法

1、“大凡诗家咏物,一意而分数层,体例然耳。非谓麟趾必公子,麟定必公姓,麟角必公族也。”方玉润此言反驳甚力。我还有一解,以麟趾应公子,麟定应公姓,麟角应公族,很可能也是押韵之需使然,并不是这每组对应有什么特殊意义。

2、读到姚际恒“盖麟为神兽,世不常出,王之子孙亦各非常人,所以兴比而叹美之耳”这句话,立刻就想起了老杜的“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来,果然下文就提到了这句。或许老杜写《哀王孙》之诗时,心中亦存麟趾之意?“五陵佳气无时无”,岂非“振振公族”之深切寄望乎?而在杜诗的语境中,更添了一层忠悃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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