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老兵：不能衣锦，但可荣归

见到刘辉是在2011年3月中旬的一天清晨。很明显，刘辉已经知道了我们要来，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端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茶已经泡好。

       “我是宪兵。”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刘辉就这样自豪地说，甚至有点显摆。

这是在缅甸的南目丁，一个位于西北方向的城市。60多年前，从印度反攻缅甸的中国驻印军，在这里和日军展开过激战。刘辉就是这支部队的一名宪兵。抗战结束后，不愿意打仗的刘辉离开部队，留在缅甸谋生，再也没有回过中国。

我们此次来缅甸，就是为了寻访那些流落在缅甸的抗战老兵。

刘辉说，他的家在江西的清江县。我问他，想回家吗？出乎我的意料，刘辉说，不回去了，父母都不在了，回去还干什么？

我说，如果想回去，我给你找路费吧，让孩子陪着你一起回去。“呵呵，你们真的出路费？那我就回去，我也想回去给父母上上坟。”刘辉说，笑里藏着很多的辛酸和无奈。

接触了太多的老兵，我知道他们内心的纠结。谁都想衣锦还乡，但难以衣锦的时候，如何体面地还乡呢？

我们希望给予他们的，就是体面。虽然这种体面，有些支离破碎，或者有些僵硬，就像刘辉那袭纯白的西装，下面其实是一件破旧的秋衣，拉链的齿扣已经残缺不全。

清江县已经是民国时候的地名了，经查询，早已改名樟树市。因为有当地媒体以及警察的帮助，刘辉的家很快就找到了。他的侄子刘秋华得知自己的伯伯还活着，非常激动。他的奶奶，也就是刘辉的母亲，在世时多次念叨他这个为国出征的孩子，但至死都没有音讯。

对于母亲，刘辉的印象很深。他去从军，瞒着父母。后来母亲写信给他，说是父亲去世，让他速回家。但排长害怕影响军心，把信藏了起来，直到打完仗，才告诉他这个消息。

后来，刘辉一直想找机会回家祭拜父亲。然而，内战又起，刘辉不愿意回去打仗。内战结束后，国民党败退台湾，刘辉又不敢回去。等可以回去的时候，已是上世纪80年代，对于时年已60多岁且生活拮据、没有任何合法身份证件的刘辉来说，回家已成奢望。

2011年5月，在离家72年之后，刘辉的心愿终于了了。

一位90岁的老兵的回家，牵动无数国人的心。刚刚兴起的微博，直播了这次回家之旅。这也是一次爱心接力，中缅两国志愿者携手，政府和民间配合。

在云南腾冲口岸，边防武警以军礼相迎；在航班上，机长出面向全机舱的乘客介绍；在家乡，鞭炮声此起彼伏。

不能衣锦，但可荣归。

刘辉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父母上坟。在坟前，老人失声痛哭，“孩儿不孝，千万请大人原谅。”顿时，上天为之动容，雨点横飞。

国与家，忠与孝。

刘辉回家的费用由百年行知全程支持。在北京的一次聚会中，我受邀给百年行知的队员们介绍了“老兵回家”项目，最终促成了这次资助。一群社会精英，用这种身体力行的方式，体现着自己的社会责任，在行动中感知社会冷暖。

在这个社会中，富有的人很多，但我始终认为，社会精英的衡量标准，不是拥有财富的多少，而是对这个社会付出的多少。

就像刘辉，即使一无所有，依然值得我们每一个俯首。

2014年5月，我们再次前往缅甸看望老兵，在刘辉家里，我们看到，他把上次回家时的照片挂在客厅最中央，那是他晚年最辉煌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