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社会学家Simmel，Goffman等人开始关注到除了个人秘密，每个人的家庭里面也存在一些秘密。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儿童向父母隐瞒秘密标志着个体开始独立于父母，儿童自我意识得到发展，有利于个体化进程，父母或者兄弟姐妹之间也会由于各种原因而保守秘密。随着心理治疗尤其是家庭治疗的发展和应用，治疗师发现自己在治疗过程中常常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家庭不为人所知的一面，如何认识家庭秘密、如何处理家庭秘密的保守和披露等问题成为治疗师和心理学家关心的议题。国外相关的研究文献较为丰富，而对比国内则非常缺乏，本文主要梳理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国外有关家庭秘密相关理论的发展及其在临床心理治疗中的应用研究，以供国内研究者和临床实务工作参考。
1.家庭秘密的定义
Karpel认为秘密包含两个人或多个人之间互相隐瞒或者有区别地分享的信息，在此基础上Bok将家庭秘密定义为一个或多个家庭成员对其他人有意隐瞒的信息。对信息的有意识隐瞒是保密的体现。秘密无处不在，而隐藏在家里的秘密对于家庭成员的心理健康常常具有重要影响。秘密和隐私不同，后者更多强调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不同家庭不同成员对秘密和隐私的定义有所不同，如同样一件事对一个家庭成员来说是隐私，对另一个家庭成员来说却是秘密，这主要取决于文化价值观和个人判断。Bok认为刻意隐瞒是秘密的特性，并且个体试图为秘密不被泄露而付出努力，Karpel则认为隐私和秘密的区别在于，信息与不知情者的相关性——与不知情者密切相关的为秘密，不相关且对当前关系没有重大影响的可称作隐私。Papp也提到，区别隐私和秘密的一个途径是看信息与不同家庭成员的相关性，Imber-Black进一步支持这个观点，认为隐藏的信息对另一个人的人生抉择和个人幸福有重要影响的是秘密，两者之间的区别受时间、文化和社会政治影响。
综合各种定义，本文将家庭秘密定义为：家庭成员之间刻意地互相隐瞒或者有区别地分享的信息，这种人为努力造成的信息不对称可对家庭成员的心理健康产生重要影响。
2. 家庭秘密的类型
秘密的种类繁多，许多研究人员尝试从不同角度描述了家庭秘密的形式和分类。Pincus和Dare最早对家庭秘密的类型进行了区分，把家庭秘密分为了基于现实事件和基于幻想产生的两种类型，前者包括家庭成员之间或者家庭成员与非家庭成员之间试图隐瞒的事件，如外遇、酗酒、吸毒等，后者又可称作“家庭神话”，是家庭成员共享的态度和信仰。根据秘密所涉及的对象，即秘密持有人、不知情者和秘密所指者。Karpel将家庭秘密具体划分为3个类型：个人秘密，家庭内部秘密和家庭共享秘密。个人秘密指一个家庭成员向其他家庭成员隐瞒的秘密，如丈夫的婚外情（其他家庭成员均不知道），家庭内部秘密指家中至少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如父母双方知道孩子是领养的但孩子不知情，家庭共享秘密是指所有家庭成员都知道但不对外人透露的秘密，如父亲的家暴、酗酒等行为。Karpel的这种划分得到众多学者的认可，之后研究者大多基于他的分类来研究家庭秘密。如Vangelisti进一步研究了家庭保守秘密的类型和频率，根据保密主题信息的类型将家庭秘密分为：禁忌话题（被家庭乃至社会所谴责的事，如虐待、性取向等）、违规的（打破规则的事，如非法同居、性犯罪等）和常规秘密（不一定是错的但被认为是不适合讨论的事，包括宗教信仰、薪资等），研究发现禁忌话题更多是全家共享的秘密，家庭内部秘密的禁忌话题也比个人秘密多，而违规的秘密更多是个人秘密。根据保密的结果，Imber-Black把秘密又分为甜蜜秘密（无害且对关系有积极作用的，如为求婚准备的秘密惊喜）、基本秘密（能促进个人和关系发展的，如创伤经历分享）、有害秘密（通常是负面的甚至对关系是致命的，如婚前堕胎行为）和危险秘密（对身心有直接危险的，如家庭暴力）。
对家庭秘密的不同分类，能够帮助研究者和实务工作者更好地了解家庭秘密以及秘密对个案生活和治疗的影响，为家庭秘密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础。
3. 保有家庭秘密的由来和目的
人们往往是带着一定的目的去保守秘密，家庭秘密对于整个家庭而言具有保护性、支持性的作用。从公共形象管理的角度来说，Goffiman认为：秘密可以使得有损个人公众形象的信息没有被公开，因此可以保护家庭成员不受社会的反对或排斥。Karpel也认为秘密的主要功能是保护秘密持有者和不知情者之间的界限不被破坏。Reiss指出秘密的存在可以使家庭角色更好的彼此独立，各行其职，因此可以保护家庭结构不受到破坏。Vangelisti探究了家庭成员认为秘密有何作用，概括出家庭秘密的功能包括增加家庭成员之间的凝聚力、避免家庭成员受到负面评价、维系家庭成员之间的亲密关系、保护隐私、对家庭以外的人起防御作用和避免沟通问题。例如，许多人为了不伤害与对方的关系而选择不把秘密告诉他；小时候遭受过性虐待的成年人回忆说，对负面评价的恐惧是他们对虐待保持沉默的一个重要原因；人们对自己是否能很好地在交流中讨论秘密的怀疑也是保密的原因。Vangelisti在他的研究中进一步挖掘了秘密的功能与其形式的关系，发现评价或隐私方面的秘密更多是个人秘密或全家秘密，而为了维系关系的秘密更多是家庭内部秘密，为了防御的秘密更多是全家秘密而不是个人秘密。还有学者则认为保密具有发展功能，可以增进青少年情绪自主感以促进个体化进程。
4. 保有家庭秘密的消极影响
秘密的存在对家庭也有显而易见的消极影响。Karpel从不同层面指出家庭秘密可能带来的消极影响：在信息层面上，家庭成员之间不公开的交流，会导致欺骗、信息歪曲和神秘化；在情感层面上，保密者在谈及相关话题或泄露秘密时感到紧张、不安，由此产生焦虑、羞耻、内疚等负面情绪，不知情者因为信息阻隔而变得怀疑自己，家庭成员之间互不信任，关系资源也会遭受损失；在实践层面上，意外或破坏性地泄露秘密甚至会带来危险。家庭秘密会影响家庭关系和家庭互动，秘密在保密人和不知情人之间建立或加强了界限和联盟，如母亲告诉女儿自己想要离婚的想法并要求女儿不告诉父亲，女儿和母亲建立了联盟关系，却把父亲隔绝在外，对一方亲近的结果势必会导致与另一方的疏远，家庭中的三角关系或重新形成或被破坏。不同主题的秘密对家庭的影响有所不同。家庭会保留一定的传统或仪式性的秘密，如不会讲给外人的故事或笑话，兄弟姐妹之间的秘密基地，父母悄悄给孩子准备的生日礼物等，保守传统、仪式性或常规的秘密的影响可能远不及保守与禁忌相关的秘密的影响大。Bradshaw认为“我们不知道的会伤害我们”，家庭秘密在起一定的保护作用的同时，对知情者和不知情者的生理和心理状况也会造成一定负担和伤害。因此，有研究表明，公开秘密的积极影响大于消极影响，比如通过自我暴露进行创伤经验分享对身体健康有益，在一定程度上也利于减少悲伤情绪。但是一旦把秘密公开，保守秘密所带来的好处亦不复存在，秘密被公开之后并不能保证得到完全积极的反馈，临床操作中尤其需要谨慎对待。
5.公开家庭秘密的风险
首先，个别家庭成员的私自泄密行为可被视为打破与家庭群体之间的联结的举动，包含对家庭其他成员不认可的风险。其次，对家庭中的不知情者公开家庭秘密会对个人及其人际关系产生重大影响，所以研究者开始关注人们在什么情况下公开秘密。Kelly和McKillop认为个体在决定是否公开秘密时应该考虑后果，如公开对象是否值得信任，知道秘密后遭受负面评价的风险。Vangelisti和Caughlin探究了秘密的主题、功能及家庭关系满意度对秘密披露可能性的影响，数据表明，认为秘密所起的作用、家庭满意度感知以及人们与泄密对象的关系跟家庭成员是否愿意公开有关。例如，人们认为秘密能保证他们的关系不会受到负面影响的就不倾向于公开秘密，家庭满意度与人们公开秘密的倾向呈负相关关系，但人们更有可能向心理上与自己接近或相似的人公开秘密。某些主题的秘密虽然更常被提及，但与公开秘密的倾向性之间关联性不高，而家庭成员对话题亲密程度的感知和公开秘密的可能性之间存在显著关联。Vangelisti等人进一步归纳出在考虑是否公开家庭秘密时使用的10个标准，如关系安全、重要原因、公开秘密的需要、话题适宜性、家庭成员归属等，其中个人对家庭秘密的感知、将家庭秘密视作负面影响的倾向、与公开对象的关系质量是人们最常用的几个标准。J. P. Caughin等人在一项纵向研究追踪了个人保守秘密的原因与最终是否公开秘密的关系，结果发现他人评价、维系关系、公开秘密者的沟通能力和注重隐私这几个变量可预测人们是否会公开秘密（越不在意这些越会公开秘密）。此外，父母的教养方式对儿童及青少年向父母公开秘密的意愿也有影响。
家庭秘密的研究方法、在临床治疗中的实践应用等方面还需要更多文献梳理，特别是结合中国本土文化传统、现实需求发展的灵活应用更有待于更多研究者和临床实务者一边探索一边凝练总结。
参考文献：
姚玉红
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家庭治疗学组副主任委员兼秘书长
中国心理学会注册督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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