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清茶，半壁秋

作者：鸢尾花

一

半盏清茶，凉了。

我把它搁在窗边，让风继续吹。

风不大，只掀动茶面一圈涟漪，

像谁用指尖轻轻推开了岁月的灰尘。  

二

半壁秋，挂在对面老楼的墙皮上。

墙壁剥落的形状，像一幅没画完的山水：

高处是云，低处是河，中间空着的，

是还没来得及上色的归人。  

三

巷口的梧桐树开始落叶。

一片落在石阶上，一片落在我的脚下，

一片飘进茶盏，像要替我重新续水。

我由它而去——

叶脉舒展，茶汤微漾，

仿佛有人把经卷折叠成小船，

在小小的瓷碗里渡自己的灵魂。  

四

对面卖烤红薯的大伯推着铁桶车来了。

炭火燃烧声响里炸出一粒火星，

惊起茶面上一圈极细的水纹。

那火星亮了一下，就暗了，

像来不及说出口的欢喜。  

五

此刻，隔壁邻居家的窗口里飘出葱爆猪肝的香味，

混着茶香，混着秋气，

混成一条软软的小径，

通向每个人胃里最柔软的乡愁。  

六

我低头吹茶，啜饮，

吹出一小片雾，

饮出生命的回甘。

雾里有去年此时：

你在灯下剥橘子，指缝沾了蜜汁，

我伸手替你擦，

却擦出了一掌月光的柔情。  

七

如今，月光还在，

只是薄了许多，

你遗落的相思，

像被谁偷偷裁下一角惦念，

贴在了更远的天空。  

八

我把故事交给秋，

也把你给的柔情交给光阴，

光阴没有说话，只使了一个眼色，

让我看着生命的改变。

半盏清茶，我终究没有喝完。

半壁秋，我也终究没有画完。

起身，把剩下的茶水泼向梧桐树根，

让它替我回土，替我归根，

替我把所有喝不尽的苦涩，

悄悄还给大地。  

只留下那一缕回味的甘甜，

润泽心灵。

九

此刻，风忽然大了。

满巷的叶子一起飞起，

像一群迟到的信鸽，

扑棱棱掠过我的肩膀和手臂。

我抬手，

却只抓住一片空白。  

十

心，有些疼，有些不甘。

原来留白，

才是秋天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十一

我起身，站立，

对空巷，

对远灯，

对尚未冷却的烤红薯香气，

轻轻说：

“去吧，去吧，

半盏清茶已凉，

半壁秋色，正好。”  

十二

巷口的红灯转绿，

人群涌动，

像一条无声的河。

我转身，

把空杯倒扣在窗台上，

让它盛住下一轮月色，

盛住下一阵秋风，

盛住下一次——

来不及说出口的

再见。

作者：鸢尾花（yuanweihua00），自由撰稿人。坚持用安静的文字，荡漾一池春水的宁静。用红尘的烟火，解读不一样的诗情和人生哲理。擅长诗歌、散文、杂文的写作，文字风格婉约、多变。个人散文集《那时，花开》、合集《纵使人生荒凉，也要内心繁华》已出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