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刘雨鑫
成都七中嘉祥外国语学校 初三（8）班
指导老师 卢卉
奶奶，这个时候想起了你。
若是还在，你又会在麦田旁守望，绿嫩嫩的苗子被晒得蔫黄。你问老天怎么又不下雨呢，便又拄着拐柱趟过土田。你的腿等酸了，等疼了，但那火红的骄阳仍从东边滚出，你又失算了。
父亲说你是种田的好手，一扬锹，麦子与麦皮泾渭分明，草场上骑马扬腾的女人是你，隐忍而热烈。在桂花的甜，青梅的酸，咸卤的盐中涤荡四季的女人，轻柔而炽烈。
你不识字，二十四节气却能倒背如流，你说农历是庄稼人的节日，一个和庄稼一起上路的人又怎能忘记自己的时间。
而这些我都没见过，父亲诉说时，我的眼里满是童稚的疑惑。白花花的银发像是扎在桐板上的钢针，本该出力的左手却畸形如枯暗的枝桠，而你的右腿，像是刚走路的孩子，面部被压得扭曲，想笑时，却只能微微一颤。
许多事就像叶子，一旦掉进水里，便永远失去了春天。我们曾看过唱戏的梨花白，块大电视机里的六小龄童，渐渐也随你而去。
当我满怀理想考上这所全省最优秀的学校时，你患上了偏瘫。
那一张张光片像一颗颗锈钉扎在你的背上，你拉拢我，要再绘从前的往事。
树枝枯桠空洞了，上面是一团团簇拥的喜鹊，庄周的燕子飞过，你靠着什么呢，靠着残缺的身体依着偌大的树洞，你也曾在乡下行走啊，受尽嘲笑。“老太婆子生养的白眼狼，一把老骨头弃在这里。”老二去闯了江东，只留下父亲在城中却迟迟不肯搬走。
我在乡下见过太多与你同样的人了，他们背了太多太多上路，却没有回回头，或许是根本没有时间回望。
我曾不明白你为什么养这么多鸭、鸡、鹅在乡下，却只听得，“他们是养家的拐柱咧，也许这样日子会熬得久些。”这匹小牛要薅草了，你又折过去，那里天花板漏水了，你又跑回来，似乎连牛上的毛皮，也会被你刷出金闪闪亮堂堂的光。
你可曾意识到隐忍柔弱的女人，却是此般刚健顽强。
奶奶，每每告别，我是咬牙含嘴，多想把您接往城里，却又敬畏，敬畏那眷守着的炽热土地。
父亲说，你曾喜欢用河水洗澡，探清水河，用泥沙冲刷你瘦弱的骨脊。我们虽没有活过天与地，但却像一滴雨，一片云，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无怨无悔，无牵无挂地在这广袤原野里走过一遭啊。
想要告别却欲语还休，因为我明白你会伴我到春回大地，河开雁来。
我也想成为那齐天大圣，挥石成甲，披焰为袍，待你归来。
“好好活”是你将最后一口气留给了世界，灯雨如泣。
我穿过那时间的河流，抚摸你的肩胛，瘦骨嶙峋而又轻柔缓婉，你是曾经以肩窝盛满我泪水，去向我每奔跑夜晚中的无垠星河。奶奶啊，若这一张张纸币，能表达我的孝心，我愿拉上一骡马车，焚燃一柱清香，我要告诉那些阴世的王者——我们并非一无所有。
并非如你单薄贫乏的脊骨，我们是你脚下笔直的杨柳，用你的基因，在这阳世里真真切切地活过。
我开始拿漂亮成绩，写漂亮文章，更感谢我与你的无知无识相遇那是我一路上鲜衣怒马，笑靥如花的真正源泉。
想与你告别却无从说起，我便如那铸火的剑，未经世事的熔融，将那些失落与快活都融于文字，去编织再没有你的世界。
又是乡下昏黄灯夜，我把思绪散落在迷茫空濛的夜中，不再惊醒你憔悴的面容，奶奶，我愿为你点一盏灯，瘦影清灯；为你牵挂的家园领航，或是为你举一席宴，山亭夜宴，只为丰满你的瘦弱脊梁。
就此告别，那哀骨断脊，已不再使我疼痛。
走就走吧，远离这世间的贫穷痛苦——这是我最后的祝福。
排版 | 何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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