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托利 | 民主专政论

民主专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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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下所谓社会主义国家真实的结构特征吧，它们的真正核心的特征——专政结构——是不允许有差异的。全世界一切追求共产体制的国家，按它们自己同意的说法，都是专政体制。当然，它们声称那是无产阶级的专政，因此未明言的声明是，那是民主专政。现在可以对这个声明能够造成的局面作出评估了。

我们已经知道恩格斯和列宁想用“无产阶级专政”来指什么。假如，且仅仅假如专政不是国家专政，它才会是无产阶级专政。这是个绝对条件——列宁也如此认为。当列宁提到无产阶级专政时，他把党的先锋队作用放在一边。列宁还认为，无产阶级专政要想成为民主的专政，它必须是一种阶级专政，是全体无产阶级的专政，是无产阶级亲自实行的专政。使无产阶级专政成为“民主”专政的原因实际上是这样的：采用暴力反对前压迫者少数的“对外的专政”，也是对大多数人、对无产阶级本身的“对内民主”。按列宁本人的论证，这是使“民主”进入画面的条件。

马克思主义者总说，拿专政和专政相比，无产阶级专政要比资产阶级专政更民主。可是，按这种说法那个论证是不能成立的，因为无产阶级专政至今尚未实现。实际存在的是国家对无产阶级的专政。如此说来，实际不存在的东西，怎么能比别的东西“更”如何如何呢？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它不能表现得“比别的什么更民主”，因为它还根本没有表现呢。要想使这个论点有意义，只能把它完整地重新表述如下：一种专政，共产党（非资产阶级的）对无产阶级的专政，要比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专政更好、更可取。这个论点这样说出来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更民主”已事先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比……更好”。

但是，就算这个论点现在是可以接受的，它有道理吗？有什么根据说，苏联的专政要比资产阶级专政更好呢？

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确实说过，资产阶级国家是专政国家，但着眼点是它的资产阶级性质，而不是它的结构。这些奠基人通常把专政作为运用暴力的同义词，或者是从社会学角度去定义这个词。在提到资产阶级专政时，就属于后面这种情况。这种表述并不是指国家的形态，而是在指责议会制国家（像他们经常说的那样）其实掩盖着“一个阶级的专政”。然而，带着这种对专政的阶级定义法，我们只能旅行到1920年代初期。在1920年，列宁已经得出了对专政的“科学”定义，此后这一定义便得到普遍采纳。列宁写道：“专政这一科学术语，不过指摆脱了任何法律约束、绝对不受任何规则限制的、直接以武力为基础的权威。”这并没有剥夺马克思主义者也从社会学的基础上定义专政的权利。然而他们不再能够否认，“专政”也是指一种国家形式，一种政治结构。今天的马克思主义者们明确知道，这个词不仅指“阶级专政”，而且指专政者（一个人，或一小撮人）运用绝对权力的国家。

因此无可避免的结论是，所谓资产阶级的（一个阶级的）专政，同苏联的（一个国家的）专政相比，专政的程度小之又小。实际上，这两样东西是否可比，都是很成问题的。既然说的是“拿专政比专政”，怎么能拿所谓的资本主义国家跟所谓的无产阶级国家相比呢？前者不是有专政结构的国家，后者才是具有专政结构特点的国家。只有确定了这个基本的区别，才可以讨论，在资产阶级民主制度中处在霸权地位的阶级是资产阶级这种说法有多大程度的真实性，以及在苏联式的专政制度下，无产阶级是否真是处于统治地位的阶级——假如有一点仍然十分清楚的话：这样的讨论对国家的形态不会造成任何改变，它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对专政的阶级定义问题能够使我们相信，国家形态的问题是不重要的，但它也不允许人们宣称，资产阶级的民主不是民主，或苏联的专政不是专政。具体而言，马克思主义的论证不能坚持认为，政治权力得到控制和分享的国家，同这种权力不受控制和集中在一处的国家没有或很少有差别。进一步说，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学的专政概念，同在马克思主义庇护下产生的现实是不相干的。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进步，因为它是从列宁自1902年后对党的思考中自然而然产生的：作为一个“党，它的特殊性在于……这样的信念：无论无产阶级本身想什么，它都代表着无产阶级的利益”。

可苏联制度的辩护者目前的声明。恩格斯在这一点上十分明确：“说自由的人民国家，就纯粹是无稽之谈了：当无产阶级还需要国家的时候，它需要国家不是为了自由，而是为了镇压自己的敌人，一到有可能谈自由的时候，国家本身就不再存在了。”列宁说得甚至更清楚：“还有国家的时候就没有自由。到有自由的时候就不会有国家了。”对这些话我们已很了解了。一个有意义的问题是，这种“过渡性的”专政时期被设想得多么短呢？或者提个相似的问题：这个未来需要等待多久呢？列宁在革命的前夜宣布：“这个无产阶级国家在它取得胜利以后就会立刻开始消亡。”一年后，即1918年，他又认为消灭国家大约需要十年。在1919年5月1日的演讲中他宣布，30—35岁的人大多数会看到共产主义的来临。最后列宁竟然说，“以世界史的尺度计算，提前或延后十年二十年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不消说，没有什么事情比时间预测更容易犯错误了。丰富多彩的半个多世纪已经过去，列宁许诺的未来，今天同1920年代初相比，更加遥遥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