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在洛阳出土的西汉后期卜千秋墓壁画上出现『方相氏』考谬
洛阳博物馆在1997年第6期《文物》上,由黄明兰先生执笔,发表了一篇〈洛阳西汉卜千秋壁画墓发掘报告〉,追述该馆于1957年,于洛阳市老城西北角城墙外与烧沟之间,发现有一西汉壁画墓,编号为M61约1公里地段之处,于1976年,又发现了一座西汉壁画墓,因为在墓中清理出的铜质印章一枚上,刻有“卜千秋印”四字,于是把此墓命名为卜千秋墓。而在后壁山墙,发现有壁画,此『后壁壁画』上,依黄明兰叙述:
『后壁山墙正中方形空心墙上画“方相氏”,猪头大耳,二目圆睁注视墓门。方相氏之下,左绘青龙,右绘白虎。』
此墓经此文探究,应为『定为西汉中期稍后,即昭帝至宣帝之间(公元前86~前49年)』。该报告内并附有题为『卜千秋墓壁画后壁部分』的洛阳西汉卜千秋墓其三张中之此一张照片,惜影像模糊,如下。
按,依此文作者的叙述来看,此壁画上所绘的必不是『方相氏』。依西汉末年王莽于平帝时主政时,刘歆为王莽制傩仪时,从《左传》里所取来的『方相氏』设计的灵感,而把方相氏设计成一如《周礼?夏官?方相氏》的长相:
『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驱疫。大丧,先柩;及墓,入圹,以戈击四隅,驱方良。』
而此一所谓的卜千秋墓被发现后,一向研究打鬼的孙作云(1912~1978)立刻在1977年第6期《文物》上发表〈洛阳西汉卜千秋墓壁画考释〉,比附此处墓葬有打鬼图。但对于此墓里的『方相氏』,竟是猪头,于是孙作云称此『方相氏』为『猪头方相氏』,而指出了:
『画中所以画作猪头,大概因为熊非习见之物,猪则举目皆是,所以就以猪头代替了熊头。』
然后又饰之以:
『这个形象出现在画面上,说明这个形象曾经出现在汉代民间打鬼之中,但是比较少见,甚至是第一次见到。』
按,历年考古就只出现这一次被孙作云误为方相氏的猪头怪物,而说这是汉代民间打鬼用猪头怪打鬼。按,之所以所谓方相氏取熊貎,是有一定的神话学上的意义,吾人已有〈刘歆的《周礼》『方相氏』形貎及『方良』的出处考辨〉一文考证之,乃刘歆取自《左传》里自夏商周以来都祭祠化为黄熊的鲧,而被视为厉鬼而受祭。
于方相氏被刘歆设计出来前的中国,驱疫厉是由巫觋行之的,一如《左传》曾有史例。《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楚人使公亲襚。公患之。穆叔 曰:祓殡而襚,则布币也。乃使巫以桃茢先祓殡。』魏晋时的杜预注:『先使巫祓除殡之凶邪。』而东汉应劭在《风俗通?祀典?桃梗》也述及之:『《春秋左氏传》曰:鲁襄公朝楚,会楚康王卒,楚人使公亲襚,公患之。叔孙穆叔曰:祓殡而襚,则布币也。乃使巫以桃茢先祓殡。楚人弗禁,既而悔之。』亦见『方相氏』是刘歆的专利设计,非周朝通行之制,不然,为何楚康王下葬,没有『大丧,先柩;及墓,入圹,以戈击四隅,驱方良』的方相氏先入墓中去祓殡,所以鲁襄公下楚康王的墓前,还得找巫觋来『祓殡』,故『方相氏』非周朝通行之制,而逐厉是由巫觋行之,有打鬼之习,到西汉末年由刘歆伪《周礼》,始取材于《左传》,把打鬼之俗加以发扬及为王莽创方相氏傩仪新制度,让打鬼者仿黄熊貎而打鬼,而设计出方相氏出来。在西汉末年平帝以前,无刘歆之《周礼》被王莽执行,则当然打鬼也没有熊貎方相氏,而是以巫觋的打鬼,即到东汉,复把在西汉末由刘歆《周礼?夏官?方相氏》所陈述的方相氏时傩制的原则于实施时稍为调整之,由《周礼?夏官?方相氏》的『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驱疫。』改如东汉卫宏在《汉旧仪》里描述王莽执政的西汉末年的傩制依刘歆在《周礼?夏官?方相氏》的设计,而调整成『方相帅百隶及童子,以桃弧、棘矢、土鼓,鼓且射之,以赤丸、五谷播洒之。』(唐初李贤的《后汉书》注,另唐初李善在注南朝梁刘勰的《文选》的张衡《东京赋》时,也引用了《汉旧仪》:『汉旧仪曰:昔颛顼氏之有三子,已而为疫鬼,一居江水为疟鬼;一居若水为罔两蛊鬼;一居人宫室区隅,善惊人,为小鬼。于是以岁十二月,使方相氏蒙虎皮,黄金四目,玄衣丹裳,执戈持盾,帅百隶及童子而时傩,以索室中而殴疫鬼也。』),此西汉末年平帝元始年间历经王莽新朝到东汉前期,于张衡《东京赋》里的『大傩,驱除羣厉。方相秉钺,巫觋操茢。侲子万童』所述,则可见到东汉实施刘歆《周礼》里设计的傩制,而于大傩时使用时,还调整把王莽统治下的时傩制改成于大傩时,『巫觋』去『操茢』,而与『秉钺』的『方相』及许多的『振子』,添入巫觋的角色。而此角色是刘歆替王莽原设计的傩制所没有的,吾人另有它文考证之了。
而在刘歆于西汉平帝年间为王莽添伪《周礼》所设计出来的方相氏领衙的傩制,在平帝以前,卜千秋墓是『西汉中期稍后,即昭帝至宣帝之间(公元前86~前49年)』,当时刘歆(公元前46~公元29年)都还没有出生,卜千秋下葬时都还没有刘歆的专利设计的『方相氏』,又怎会出现孙作云所臆想的『方相氏』,于方相氏被设计出来前的中国,驱疫厉是由巫觋行之的,『方相氏』非周朝通行之制,而逐厉是由巫觋行之,历西汉直到平帝时始由刘歆设计出时傩的方相氏,用于皇室的时傩,而民间仍是巫觋逐厉。但巫觋戴『魌头』之类的面具,又怎会是猪头样呢,故此墓里所绘,亦非是打鬼的巫觋。
按,东汉王充于《论衡?订鬼》篇提到了:
『《山海经》又曰:「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于是黄帝乃作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并又引『《礼》曰:「颛顼氏有三子,生而亡去为疫鬼:一居江水,是为虐鬼;一居若水,是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区隅沤库,善惊人小儿。」』则此卜千秋墓壁画上所谓的『猪头方相氏』,实乃属『大桃人』的『神荼、郁垒』之属或护亡灵的神祇,而其『之下,左绘青龙,右绘白虎』,所谓青龙,是指其东,而白虎,是指其西,则此神祇,立于墓门,在东青龙,西白虎之间,即天地之中央,以阻厉鬼排闼而入墓或护亡灵而已,非驱方良的所谓刘歆伪造出来的『方相氏』。
不过,孙作云此附会之说,到了后世,就大为风行,只要谈到汉代的壁画,就定举卜千秋墓出现了方相氏的图像为说,如或言如『洛阳出土的西汉后期卜千秋墓的壁画中,在后室的后壁上有一幅似猪头人身的画像,这就是驱鬼魅的方相氏』之属。此一误导亦甚矣,应予以澄清了。(刘有恒,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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