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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新出伪青铜器〈宗人簋〉之伪

2016年曹锦炎依据私人收藏者所收的一件青铜器〈宗人簋〉,写成了一篇〈宗人簋铭文与西周时期的燕礼〉,刋于《古文字研究》第31辑(北京:中华书局),后来被吴镇烽收在当年出版的《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00461。

当一些学者在未先辨此器之真伪之前,就在夸夸大谈新出青铜器〈宗人簋〉的内容是如何地和研究西周时期社会历史具有重要的意义,涉及西周贵族家族作器制度(朱凤瀚)及反映的西周宗族关系(韩巍)之类或西周的燕礼(曹锦炎)之时,有一篇〈论宗人簋的兵器赏赐〉一文已于2018年出现,从该簋的铭文里有关兵器赏赐的角度之下,得出此器之铭乃可能是“伪铭”。

不过,吾人不是从兵器赏赐的角度,而要从其字里行间及写伪铭文者对西周封建社会的礼制之昏然不晓,而写出的铭文,而自见其令人发噱而不已。此一伪铭文及隶定如下:

『唯正月初吉庚寅,伯氏召溓伯飤洓(渍)酺(?),内乐,伯氏令宗人舞。宗人卒舞,溓(?)伯乃赐宗人爵。伯氏侃宴,乃赐宗人毋戈、毋五、[昜卂]戈、琱[丙戈],厚必、彤绥,仆五家。厥师曰:学。宗人拜稽首,敢对扬王父之休,用作朕文母厘姬宝簋。其万年子子孙孙,其永宝用。』


(一)首先,先谈有研究者指出从兵器赏赐角度的见解:〈元年逆钟〉:『今余赐汝毋五、锡戈、彤绥』。〈论宗人簋的兵器赏赐〉一文指出:『在西周赏赐兵器的金文中,除了弓矢之外,既没有重复赏赐同一种兵器的,也没有赏赐兵器之后带量词的。……比对宗人簋和元年逆钟的铭文,可以发现,在两者之中,“毋五、[昜卂]戈、琱[丙戈]”,名称及顺序完全一致。吴红松先生在〈西周金文赏赐物品及其相关问题研究〉中指出:“琱[肉戈]、厚必、彤沙分别指:有纹饰的戈援,用[纟矦]缠绕的戈柄,戈的内端悬垂红色的缨饰”。所以,“琱[肉戈]、厚必”也就是戈。因此,宗人簋中比元年逆钟中所多出来的“毋戈、琱[肉戈]、厚必”,完全就是多余的重复赏赐。………宗人簋铭文中的兵器赏赐与西周金文所展现的规律完全不合,很有可能是伪铭。』

(二)写铭文的写手其使用“宗人”一辞,曹锦炎指为同宗之人;或有研究者更进而论伯氏为大宗之长,宗人此家族的小宗[1]。实际上并没有出现在西周的金文里,而出现在《尚书‧顾命》『授宗人同』。在先秦东周到西汉,“祝宗人”连用有多例,《左传‧襄公二十二年》『郑公孙黑肱有疾,归邑于公,召室老宗人,立段而使黜官薄祭,祭以特羊,殷以少牢,足以共祀』、《左传·成公十七年》『晋范文子反自鄢陵,使其祝宗祈死』、《墨子·明鬼下》『必择国之父兄慈孝贞良者以为祝宗』、《墨子·迎敌祠》『祝、史、宗人告社』、《庄子·外篇·达生》『祝宗人玄端以临牢䇲』。则不论是“祝宗人”或“宗人”实指宗庙祭祀管理者。杜预注:“祝宗,主祭祀祈祷者。”,则西周的“宗人”,一如《尚书‧顾命》亦实指宗庙祭祀管理者。则西周到东周根本还没有意为小宗里的成员的“宗人”的意含。写铭文者取汉代出现的“宗人”一辞,如《白虎通德论》引《礼》『宗人将有事,族人皆侍』,但指的是大宗的成员叫做“宗人”,即所谓;

『宗者,何谓也?宗尊也,为先祖主也,宗人之所尊也。《礼》曰:「宗人将有事,族人皆侍。」圣者所以必有宗何也?所以长和睦也。大宗能率小宗;小宗能率群弟,通于有无,所以纪理族人者也。宗其为始祖后者为大宗,此百世之所宗也。宗其为高祖后者,五世而迁者也,高祖迁于上,宗则易于下。宗其为曾祖后者为曾祖宗,宗其为祖后者为祖宗,宗其为父后者为父宗。以上至高祖皆为小宗,以其转迁,别于大宗也。别子者,自为其子孙为祖,继别也,各自为宗。小宗有四,大宗有一,凡有五。宗人之亲,所以备矣。诸侯夺宗,明尊者宜之。大夫不得夺宗何?曰:诸侯世世传子孙,故夺宗;大夫不传子孙,故不宗也。《丧服经》曰:「大夫为宗子。」不言诸侯为宗子也。』


而且依此篇文意,即知所谓大宗至多行之于天子与诸侯或卿,但到了大夫起,就因为不传子孙,而不宗了。诸侯或卿不会沦为宗子,但大夫就会成为宗子,也就是宗族制的最低一轮,自下而不再分“宗”了。也可以看出,所谓的“宗子”甚至于“宗人”的位阶甚高,只行之于周天子及诸侯国君或卿的宗族内。


因为,男一种或战国至西汉间的说法,则通用之于民间,乃系东周以来封建制度解体下的宗族制度的平民化造成。如《礼记‧曾子问》孔子曰:『宗子虽七十,无无主妇,非宗子,虽无主妇可也』或《礼记‧丧服小记》『宗子母在为妻禅』,都提到大宗嫡长子及其妇的尊贵,而“宗子”指的是大宗嫡长子,从此一宽松认定之下的“宗子”亦是大宗始可得的称号。而推之至西周,则更系嫡长子始克成为大宗,但西周亦无把大宗的成员叫成“宗人”,在西周,“宗人”如前所析,乃指的是宗庙祭祀的管理者。

今天在伪青铜器〈宗人簋〉的小宗里的某某当成此簋的主角,而给他一个“宗人”之名,完全不合于西周礼制,而且亦不合于东周以来以大宗之成员为宗人之之礼制,正见此铭之伪于今人。


(三)伯氏叫小宗的宗人的“伯氏令宗人舞。宗人卒舞”,完全系不知西周燕礼之胡言呓语

按,西周此一礼制森严的封建宗法社会里,在高等贵族,大夫以上的阶级,“五世”以内,都系一家人。也就是从祖父、父、自己、子、孙为“五世”的范围,所有的亲属都是家人。不论贵族的直系(“嫡”),或是旁系(“庶”)。而在西周的贵族燕礼里,虽无直接文献存世,不过,像是所谓《仪礼》里的燕礼等,有西周礼制之部份遗存。在所见的所有文献里,未见所谓的贵族在各种礼制里,会有叫贵族里的下属“舞”的这种礼制。像是《仪礼‧燕礼》里讲贵族间日常交接的礼法里,也有用乐的陈述,但最多唱与奏或多作奏乐,并无舞蹈之陈述。而且,像是贵族宴会时的乐舞团,周天子有“八佾”,即纵横各八名舞者组成六十四人的舞队,贵族有所谓诸侯六佾(三十六),大夫四佾(十六人),士二佾(四人)的舞队,没有在宴会时叫贵族里自己的下属或宗族里的人下海跳舞的,而此种舞队的表演场合在文献里也没有陈述。写此伪铭文者完全不晓西周礼制,而拿后世像是西汉刘邦鸿门宴时,在宴席上项羽谋士范增叫项羽之堂弟顼庄在席上向项羽请求舞剑为乐,而同意后即起舞要刺杀刘邦的情节,想当然尔当成西周的燕礼的堂弟为席里主人的堂兄而舞一般,即描绘成族里的族人叫做宗人的,被大宗的主人伯氏叫来为奏乐伴舞。此种全属胡言之内容,今世还有学者藉此大谈此系西周燕礼。

按,此一伪铭文作者或是看到了2013年上市的清华伪简三里有一篇今人呓作的《周公之琴舞》,讲到周公及成王竟然在夜宴里边作诗还舞了出来,此篇一出,不明西周礼制及创乐及表演歌舞专业的所谓学者一大票都上当而大谈特谈,成为一时风潮,于是触动了造此伪铭文写手的一颗热烈巴附之心,也在伪铭文里写出个段子,宗人可以即席而舞以呼应之。吾人曾有〈从『琴舞』二字正见清华伪简三《周公之琴舞》为今人伪造之明证〉一文揭清华伪简三《周公之琴舞》乃事实上不会发生的情节:

『和琴而舞,是由歌弹者自歌弹,舞者自舞,不过,舞者之舞,都得事先排练,而不是成王及周公等西周天子及高等贵族自已歌而自弹古琴还自已跳出其歌乐的舞步来。只要稍有基本常识,就知道所谓『周公之琴舞』的篇名就是不伦不类,完全不符合实际会发生的事实,周公能自己又是作歌而唱还外加抱起古琴,拥古琴而歌舞吗,完全不可能,故此清华伪简三《周公之琴舞》伪简乃是学识常识皆无的作伪文的无学行之人所伪造。

而且先秦古琴之用,是贵族身份的专利,后来在春秋时代成为贵族及知识人的使用。可以自弹自作歌而唱,也可以如孔子的弹古琴而唱《诗经》之篇。但是一人自已弹唱,又何能舞得。养上了女伎来配舞,也要事先排演,才能如节如拍,知起知收及急舞的乱起于何段歌乐。再看看清华伪简三《周公之琴舞》内容所描述,是指即席中,先是周公作起诗来,而一支支琴舞到九成(但此简漏了八首诗,故周公琴舞只有一成)。再由成王作起诗来,也是一支支琴舞到九成。显然是若有舞技,完全不晓主子要作出何等歌辞,及琴谱内容如何,要如何排演而舞得?而要周公自弹自唱其即兴诗再加自舞,更是得抱着吉他而不是摆放在琴架上的古琴才行了。而成王和周公真能如此,必得后人刮目相看,原来世间最伟大的即兴辞曲及舞蹈家就是他两好了。

也有学者赵敏俐2013年在〈《周公之琴舞》的组成、命名及表演方式蠡测〉一文指出,『在清华简之前,传世先秦两汉文献中都没有“琴舞”这一名称。……《周颂·有瞽》和《商『以一种乐器的名称,加上“舞”字为乐舞命名,见于今本《诗经》。如《诗经·小雅·宾之初筵》“钥舞笙鼓”,其中“钥舞”即与“琴舞”相类。关于“钥舞”,毛《传》说是“秉钥而舞,与笙鼓相应。”“钥”乃吹奏乐器,在表演时作为道具持之以舞,甚至边舞边奏,想来都是可以做到的。』不过,在此伪简的场面和《诗经·小雅·宾之初筵》所描述的筵是不同的,《诗经·小雅·宾之初筵》里是宫廷乐舞团按既定排演过的乐舞演出,有乐团及舞伎演出。而此伪简里,是周成王和周公在召集臣子的筵上,由周公及成王即席作歌九首,此刚出于周公及成王的脑门里的歌辞,是周公及成王即席即席像个不得了的音乐词曲全才,配曲及制词即席完成,而不管是不是自已又制词并坐在古琴前即席弹出还唱出,而且天才舞伎可以即席舞出周公及成王歌辞情景的舞蹈连曲末快节奏的乱舞也可以预知周公及成王从哪处开始改成辞尾的乱辞都分毫节奏不差即席编快舞舞出来。此种天方夜谭的诗琴舞表演的出神入化,看样子是只有坐在象牙塔里的写伪简的不才文人,及坐在文案前幻想而不务实的才有如此悬念。

像张崇礼〈清华简《周公之琴舞》考释〉一文举』《说苑》卷一:“师经鼓琴,魏文侯起舞,赋曰:‘使我言而无见违。’”』,而认为『古乐、舞、诗一体』的一例。但此例合理,在师经鼓琴而奏曲时,魏文侯随乐的节奏而起舞,此时依节奏念出诗句来。而《周公之琴舞》内容不合理,周公之诗句如何,他人不晓,如何成乐,如何起舞。如若合之于周公或成王能即兴又辞又曲又奏又舞,哪有此等场景能在使用古琴时呈现。而如王志平的〈清华简《周公之琴舞》乐制探微〉更是背于史实了。』

一如此伪铭文里,在伯氏宴里,要宗人配合“内乐”而即席“舞”亦不可能。因为,一来西周礼制根本没有此种贵族当个舞男的情景,而即便像是贵族私人舞团的“六佾”“四佾”也不是贵族男性组成,都是女子,配合音乐而舞以娱贵族声色之好。此一宗人在伪铭文里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是舞男吗?为何能够配合一听到演奏的曲子就即兴舞得出来。不就等同吾人所揭发清华三伪简《周公之琴舞》的剧情之不合理一样情境的再现吗。故知此种伪铭文系学问下乘者的糊弄之作,只是糊弄之文字而己。

(四)赏赐物也是胡乱写的

宗人跳了舞之后,伪铭文编造『伯氏侃宴,乃赐宗人毋戈、毋五、[昜卂]戈、琱[丙戈],厚必、彤绥,仆五家』。除了『仆五家』外,其他全都是兵器。不知此一宗人舞姿曼妙,为何不是赏几套舞衣,而是赏了一堆兵器,难不成发配成军,用舞技抗敌?可见剧情不合理,还不只一处。

(五)另有伪文物〈伯或父鼎〉〈叔安父簋〉,可能是此伪铭文写手的另一伪青铜器铭文之作。内中也是谈“宗人”此一角色,内中有文字写着:
『宗人其用朝夕享事于嫡宗室,肇学前文人,秉德其型,用夙夜于嫡宗室』(〈伯或父鼎〉,《铭续》231)
『叔安父作为朕叔弟宗人宝簋,宗人其朝夕享考于嫡宗室』(〈叔安父簋〉,《铭续》440)

虽有学者依〈伯或父鼎〉〈叔安父簋〉内容而认为此〈宗人簋〉里的器主宗人『确应是掌管宗庙祭祀之人』,当然在此伪铭文里的语句里是看不出来的。但如果吾人以先设定此一所谓宗人就是一如西周真正系宗人乃掌管宗庙祭祀之人,则伯氏命其跳舞,则是伪造铭文者把西周宗人当成巫来看了,即因为巫会祭神之舞,所以认为宗人亦会跳舞。但是燕礼上的宴会之乐不是祭神之乐,宗人又何以会跳一如舞队的六佾、四佾之舞?群舞由一人来跳,怎会符合西周贵族的声色标准?故即使再合〈伯或父鼎〉〈叔安父簋〉情节来看,仍不能说得通。

(六)〈宗人簋〉伪造于2013至2015年间

故因为此系今人伪造的伪铭文,〈宗人簋〉才有以上的伪貎,当是在2013年在清华三伪简《周公之琴舞》问世后,到2016年被曹锦炎见到而发表之间伪造的伪文物。即便〈宗人簋〉其器或是从出土无铭的真器拿来在其中弄上伪铭文,但因而糟蹋了真器而因着刻上伪铭文,成了全无任何价值的伪文物而已,亦全无浪费笔墨去研究的价值,而学术界应予唾弃之。(刘有恒,2020,8,29于台北)


[1]田秋锦:〈宗人簋铭文补释及西周依附民的管理问题〉,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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