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鎏金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红楼梦》中的十二金钗,谁得到的好评最多?
不是孤高的林黛玉,也不是冷淡的薛宝钗,更不会是泼辣的王熙凤。细数下来,征服了贾府上下众人,赢得最多好评的竟然是秦可卿。
秦可卿在书中的戏分极少,所到之处却人人点赞,这和她自身对于完美的孜孜不倦密不可分。
秦可卿的出身并不完美,父亲秦业是营缮郎,膝下无子,将她从养生堂抱养回来,弟弟秦钟,和她没有血缘关系。这样寒碜的家庭背景,原是配不上贾府这种高门大族的。
但秦可卿自身条件过硬,鲜艳妩媚似宝钗,风流袅娜如黛玉,又兼性情温和,加上秦家与贾家交好,这才成为了宁国府的儿媳。
一入豪门深似海。即便是黛玉那样父母均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的贵族小姐,在孤身入住荣国府的时候,尚且都要时刻绷紧神经,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小门小户的秦可卿在偌大的宁国府,想必更要时刻瞻前顾后。
但孤苦如黛玉至少还有贾母这棵大树作为庇护,秦可卿就真的是孤立无援。同样是贾府的媳妇,她的好闺蜜王熙凤背后也有“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的强大富贵的娘家做后盾。
手中没有有力的筹码,内心时时刻刻揣着自卑和焦虑,秦可卿还是靠着自身的聪敏勤勉,融入了这个大家族,还赢得了上上下下一致的赞赏。
知人善任的贾母说,秦氏是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目光犀利,轻易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王熙凤也真心把她引为自己的好闺蜜,事事处处挂念秦氏,连薛姨妈送的花都要二人一起戴。
婆婆和公公更是对她赞许有加,当作自己女儿一样对待,尤氏夸她的模样性情打着灯笼也没处找,贾珍更是在她死后哭的肝肠寸断,认为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
即便在过世以后,她仍然得到了贾府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认可: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
至此,秦可卿似乎拿到了所有人的pass卡,完美的有些不真实。
但相信只要稍谙世事的人,都会知道,凡事沾上“完美”二字都不免显得可疑,也大多经不住推敲。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人本身就是不完美的。
而想要达到完美的境界,压抑内心,克己全人就成了完美主义者不得不选择的一条道路。
为了全方位的好评,完美主义者秦可卿每时每刻都不得放松。
宝玉到宁府赏花,倦了要睡午觉,她回贾母说有给宝二叔收拾下的屋子,请老祖宗放心,而后亲自打点妥当,还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秦钟和宝玉初次会面,一见如故,二人想单独去聊天,她生怕弟弟冲撞了宝玉,紧张地嘱咐说,你侄儿年轻,倘或说话不得体,你千万看着我的情面,不要同他计较;
贾敬的寿宴上,她病重无法出来应酬,平日最了解她的凤姐儿便说,她若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这样日子,再也不肯不挣扎着上来;
甚至最后病重卧床,为了不失尊严和礼数,她也强撑着起来一日三五次换衣裳,只为了能够端庄体面地见大夫。
除却这些东鳞西爪,相信在曹公笔触未及之处,必然还有更多冗繁琐碎的家务事需要秦可卿一一去支应。
身体和精力上的劳损,还不足以打垮心性要强的秦可卿。真正消耗她的,是日夜不停的揣度和思虑。
对于这一点,她的婆婆尤氏洞若观火:“那媳妇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的,他可心细,不拘听见什么话儿都要忖量个三日五夜才算。”
这就是完美主义者的心结了:他们不仅要做到最好,还过分依赖于外界对于自己的评价。
所有的说者无心,到秦可卿这里就都变成了听者有心,不仅上心还要牺牲睡眠时间,翻来覆去地咀嚼,想来秦可卿的睡眠质量,恐怕还不如多愁伤感的林妹妹。
日积月累下来,怎能不殚精竭虑,灯尽人枯?
完美的秦可卿终于也支撑不住病倒了。
宁国府于是请来了学识渊博,医理极精的张太医来开药方。
曹公笔下的药方很有意思,往往内有乾坤,充满了譬喻。
秦可卿的药方有哪些药材呢?
她的养荣补脾和肝汤总共有17种药物,都是人参白术等常见调理滋补的药材,有趣的是,最末还用了“建莲子七粒去心,大枣二枚”。
稍有中医常识的人都知道,莲子能够安眠,莲子心则味苦,大枣善补血。
曹公这里不仅在说秦氏因为思虑过度而需要莲子来助眠,更暗示了秦氏心理负担太重,需要“去心”。而多虑者必自苦,悲悯如曹公,又给了秦氏二枚红枣。的确,心里苦的人,给一点甜也就够了。
最终压倒秦可卿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她和贾珍私情的败露。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恭谨守礼,时时处处表现完美的女人在被迫和公公有了不伦之情后会承受如何巨大的精神压力和道德谴责。
别人随便说二句话她尚且要思量再三,当听到醉酒的焦大将“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样的惊天家丑都宣之于众后,她又会提心吊胆地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
曾经鲜活的生命,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贾府逐渐走向了尽头。
然而即便如此,追求完美的秦可卿还是要拼尽一己之力试图改变命运的走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一缕芳魂飘入凤姐的梦中,诉说了自己对于整个家族的担忧和对未来的筹划。
秦可卿向凤姐托付了二件大事:
第一, 趁富贵时在祖产附近都置田庄。
第二, 再于此设立家塾,供子弟们读书。
秦可卿的建议,显示了她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的大智慧。二个建议,解决了贾府落败后的经济来源和子孙教育的关键问题。如果不是因为过慧易夭,她完全担得起曹公所赞的“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留下肺腑之言后,这个凡事都力求完美的女子最终带着一身的疲惫魂归太虚。她终于可以放下对于完美的执念,回归真实的自己。
其实,《红楼梦》的魅力就在于它为芸芸众生提供了足够性格多样化的人类生存的范本,我们总能够在这些角色的身上看到熟悉的自己,我们身上也有着和她们类似的缺憾和无奈。
秦可卿式的悲剧命运当然有其自身无力抗拒的外界因素,但她自身的克制和对于完美的执著也为最终的凋零和毁灭埋下了伏笔。
白岩松曾感慨:“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追求完美和达到极致。”
诚然,追求完美就意味着对自己严格,对他人苛刻,难以接受不完美的评价和结局,时刻如履薄冰。
其实,真正通透的人只在行动的时候全力以赴,至于事情的结果和他人的评价不过是身外之事,既要有拿得起的魄力,更要有放得下的心胸。不要让所谓的聪明和敏感成为一种巨大的内耗,拖累我们前行的脚步。
毕竟,远离了完美,就更接近幸福。
红楼梦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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