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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艺术:宋代的诸色饮食
    在东京,凡是卖熟食者,都用诡异言语吟叫,这样食品售出才快。曾经有一位卖“环饼”的小贩,常常不言所卖的是什么食品,只是一个劲长叹:吃亏的便是我呀!当时正巧昭慈皇后被废黜,在瑶华宫居住,而这位小贩每次到瑶华宫前,依旧搁下挑担叹息着说这句话。开封府衙役听其言观其行,好生怀疑,捕他入狱。经审讯,方知他是为了早点卖出环饼,故意使用这样奇特的言言,并无他意,但语关重大,打了100棍才放出来。

    有了这惨痛教训,此后,这位小贩挑担卖环饼时改口道:待我放下歇一歇吧。他的遭遇,他的变化,他的与众不同而又有些诙谐的叫卖语言,成为一桩引人发笑的故事,去买他的环饼的市民由此增多了。记述这件事的文人,是有感于这位小贩为了卖饼,在吆喝上标新立异,招来了皮肉之苦的传奇故事。然而客观的记述也从另一面反映出了东京食品行业已具有相当的规模,否则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竞争现象?这位卖环饼的小贩,只不过是庞大的食品行业中的一名散兵,他是从属于宋代城市遍布在大街小巷的饼店的,当然也可能他是自做环饼自卖的,像清河县镇上自做炊饼自卖的武大郎那样。

    在宋代城市里这种现象还是很多的。苏东坡在海南儋耳做官时,就曾与一做环饼为生的老太太为邻。老太太多次请苏东坡为她作首诗,苏东坡欣然写来:

    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

    夜来春睡知轻重,压匾佳人缠臂金。

    此诗以饼入诗,饶有风趣,也反映了制饼业的普遍和兴盛。的确,在宋代,饼的意义是很宽泛的,凡是用面做的食品,都叫饼。像火烧而食的,叫烧饼;水瀹而食的,叫汤饼;笼蒸而食的,叫蒸饼;馒头叫笼饼……饼的花样可谓繁多。饼的兴盛,根源是在市民阶层中兴起的一种图简便适口的食风。苏东坡在黄冈时,曾作过一首《食猪肉》诗,和城市中的食猪肉的风气,有着一定的内在联系:

    黄州好猪肉,价贱等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诗话家周紫芝认为这是苏东坡作的滑稽文字游戏,后来他读《云仙散录》上黄升从早晨到黄昏煮二斤鹿肉,才知苏东坡的“火候足”是有充分来历的。

    苏东坡固然是官场中人,但他的才子气质,又使他不同于一般官吏对除公务以外的诸如饮食之类缺乏审美情趣,在相当多的场合,苏东坡常常是才子的禀赋占据上风,这就使他能发现美,写出具有真性情的作品来,《食猪肉》就是这样一首非常典型的诗作。

    苏东坡非常准确地把握住了“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这一点,精确总结了煮猪肉的诀窍,从而为宋代城市中的知识分子阶层提供了一种可口的佳肴。由于这道美食价钱不贵,很快在城市中下市民中传扬开来,这就是后代美食家津津乐道的“东坡肉”的源流。

    以苏东坡这样的品位,可见知识型美食家对城市食风是有很大影响力的,这也是因为美食家有钱也有闲,他们能够研究出既有营养又有文化意蕴的食物来。苏东坡就曾开过一个单子,向人推荐理想的“食次”:

    烂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食之以匕不以箸。南都拨心面,作槐芽温淘糁。以襄邑抹猪,炊共城香稻,荐以蒸子鹅。吴兴庖人斫松江鲈脍,即饱,以庐山康王谷水,烹曾坑斗品茶。

    以宋代城市生活标准来看这些食物,用不着花很多钱,而且极易做到。如单子上所说的“槐芽温淘”,即“冷淘”,是一种去火清热的面与菜制素食,价廉而物美,故很快在城市食店里流行起来了。苏东坡归纳“槐芽温淘”为美食,揭示了饮食历史发展的一条规律,那就是有相当多的美食,最初起自民间,但又需经美食家研究整理,再流传开来,为更多的人所接受。像北宋初期善篆书、有诗名的郑文宝,就创制出一种“云英面”。这种面的制作颇像江南人好做的鲊脯鲙炙无不有、埋在饭中杂烹的“盘游饭”的风味。其方法是:将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菇、百合,混在一起,选择净肉,烂蒸。用风吹晾一会儿,在石臼中捣得非常细,再加上四川产的糖和蜜,蒸熟,然后再入臼中捣,使糖、蜜和各种原料拌均匀,再取出来,作一团,等冷了变硬,再用干净的刀随便切着吃。

    身为大臣的郑文宝不可能是“云英面”的始作俑者,他肯定是巧取民间厨人制面之精华,综合出“云英面”的制作方法来,然后他又将“云英面”方子赠给其他好吃之人,这使“云英面”的影响更加扩大,以至收入宋代食谱。再以讲究吃海鲜而闻名的梅圣俞为例,他家经常吸引一些习气相投的有知识的食客,一时间,鲤鲂之脍,飞刀徽整,梅家几乎成为研究海鲜的中心。这在叶梦得《石林避暑录话》中有着记录。梅圣俞就是在这样的宴席上,赋《河豚鱼》诗一首:

    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

    河豚于此时,贵不数鱼虾。

    这首诗告诉我们至少在宋代城市中的知识阶层,吃河豚已成风气了。

这是由于河豚吃鱼虾而颇肥腯,故引诱士子纷纷来吃。苏东坡居常州时,里中士大夫家有妙于烹河豚的,请东坡来共享,女人和孩子都跑到屏风间,希望能得到苏东坡的品题。只见苏东坡下箸大嚼,寂如喑者,家人大失所望,这时苏东坡忽下箸说:也值一死!于是全家大乐。

    这一段文字,将苏东坡知味贪吃的形象刻画得维妙维肖,足见河豚确是无比的美味。但河豚确有剧毒,食之夺命并非胡言。宋代的费衮就主张:河豚之目并其子凡血皆有毒,食者每剔去之,其肉则洗涤数十遍,待色白如雪,再烹。苏东坡也提出:煮河豚用荆芥,煮三四次,换水则无毒。

    看来河豚有毒,可是并非人人会烹制,但市民们又想吃,于是,美食家研究出了行之有效的烹制河豚的方法。而且,为了解决口腹之欲,美食家还创造了“假河鲀”的吃法——

    杨次翕在丹阳时,做羹招待米芾,说:今天为你做河豚。米芾疑虑不敢吃,杨笑着对他道:这是用别的鱼做的,假河豚。所谓假,乃象形也。如《山家清供》所记“假煎肉”的制作:葫芦和面筋都切成薄片,分别加料后用油煎,然后加葱、花椒油、酒,放一起炒,葫芦和面筋不但炒得像肉,而且它的味道也和肉味相同。类似这样制法的假河鲀、炸油河鲀、油炸假河鲀,已作为名菜,纷纷出现在食店里。

    可见,美食家的提倡,对市民认识河豚和吃河豚,还是起到不小的催化作用,而且,饮食商家能够闻风而上,也的确能将海鲜制作出美味来——

    像东京东华门何吴二家造的鱼鲊,是从澶滑河上打鱼斫造,贮入荆笼,一路上用水浸泡运入京城的。它是切成十数小片为一把出售,号“把鲊”。因控干入物料,肉益紧而味道甚美,名闻天下,以至有“谁人不识把鲊”之语。

    蟹本是南方水产,可是在东京的食店里却也风行一时。市民往往将生蟹拆开,调以盐梅、椒橙,然后洗手再吃,故这种蟹叫“洗手蟹”。甚至停泊在汴河边的船家的妇女也能够做这种洗手蟹吃,它的绝妙使人赋诗道:

    紫髯霜蟹壳如纸,薄萄作肉琥珀髓。

    主人揎腕斫两螯,点醋揉橙荐新醴。

    痴祥受生无此味,一箸菜根饱欲死。

    唤渠试与釜底,换取舌头别参起。

    美味洗手蟹,对市民阶层的饮食品位提高是有潜移默化作用的,它促使美食家和市民不断钻研新的饮食方法,从而使宋代城市饮食市场上新、奇、特诸类食物品种不断涌现。市民吃的水平已从一般的味道美转向意境美的境地了。

    如橙酿蟹,也就是市民经常所说的蟹酿橙:

    将黄熟带枝的大橙子,截顶,去瓤,只留下少许汁液,再将蟹黄、蟹油、蟹肉放在橙子里,仍用截去的带枝的橙顶盖住原截处,放入小甑内,用酒、醋、水蒸熟后,用醋和盐拌着吃。这种橙酿蟹,不仅香,而且鲜,更主要的是它使人领略到了新酒、菊花、香橙、螃蟹色味交融的艺术氛围……

    这种形质兼美的食品在宋代城市中已经很多,市民们已不仅仅满足于口腹之欲,而是将一般的食物也都赋予一种意境的追求。像名字煞是好听的“酥琼叶”,其实是将宿蒸饼薄薄切就,涂上蜜或油,就火上炙,地上铺上纸散火气,炙好后,非常松脆,有止疗化食功效,而且嚼起来还可如杨万里所说:作雪花声……

    市民还将对食物的审美情趣,扩大到视觉上,于是,雕花蜜煎应运而生。所谓雕花,较早出现的是在东京饮食市场上用瓜雕刻成的花样食品,即“药瓜”,还有用油面糖蜜制成的“笑靥儿”果食。

    这是一种赏心悦目的工艺性食品,极受市民欢迎,各城市饮食市场也推出自己的杰作,如浦城的冬瓜——安置在寿架台上的一条三尺长冬瓜,刻上了假山、龟、鹤、寿星、仙女,异常精妙。

    雕花蜜煎成就最高者为王公府第的厨师,他们用杨梅、冬瓜、金桔、鲜姜、嫩笋等,雕成甜酸的花梅球儿、清甜的蜜冬瓜鱼、微辣带甜的花姜,而且还在金桔、橙子、木瓜上雕出花及大段花、方花,又在青梅上雕出荷叶儿……

    这些食品真是美煞,使人羡煞。但是这类雕花蜜煎,费时费力,轻易不摆设,王公只有在款待皇帝时才端出。不过这种追求艺术性的倾向,已扩展到食品制作的各个方面,如那一个又一个冠以“假”字的象形菜,也千姿百态,令人耳目一新——腰子假炒肺、假团圆燥子、江鱼假、虾蒸假奶、小鸡假炙鸭、五色假料头肚尖、假炙江瑶肚尖、假熬鸭、野味假炙、假炙鲎橙、假熬蛤蜊肉、假淳菜腰、假炒肺羊熬、下饭假牛冻、假驴事件、假蛤蜊、假熬鸭……

    可以说,无论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中游的,都可加以模仿,这些象形菜,是用面筋、豆腐、山药和菇类等全素食物为原料,其制法和前面所说的“假煎肉”大同小异。如此巧制出来的“假荤菜”,色形味香俱全,使一般“工薪阶层”的市民都可以品尝得到。

    它表明了宋代市民阶层的饮食结构有了重大的变化,素食成份增多。这种增多,是相对而言的,因宋代之前的城市居民素食也占饮食结构中重要成份。宋代市民素食成份增多与前代不同的是,素食的艺术成份更明显,样式也更多,这就如同市民阶层饮食结构中日益增多的水果成份一样。

宋代城市市民对水果的需求量非常之大,在食店里,果子与饮食是平分秋色,一半对一半的,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专门标明《饮食果子》就是一证。从饮食节次来看,一般是正食上后,必上水果。

    这类水果,也包括晒制的干果子、香药果子等等,种类很多,出售水果的商贩也很多,子夜时分的东京街头还可看到他们叫卖的身影。这也是由于水果商贩背后有一庞大的“果子行”支撑着,我们可从苏象先记述他祖父行状的文字中窥见一斑——

    苏颂曾雇一婢女,此女一家十口住在曹门外,无其他职业,专为果子行锤取石莲肉度日,她说像她家这样专供果子行的就有数十家之多,夏天要锤莲百十车……

    以此推算,水果在城市饮食行业中可谓供销两旺。这种局面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不可忽视的一个方面是贵族对水果的喜好和推重,使之成为一代较新的食风。如产于江西的金橘——

    因为远,东京市民很难见到。后运至东京,由于温成皇后爱吃,金橘遂在东京饮食市场上红火起来了。而且,很快,在绿豆中可以保藏金橘多时不坏的方法推广开来了。

    这个事例说明:贵族口味的好恶,对城市食风影响还是不小的。这也是符合饮食历史规律的,因为贵族富甲天下,最有条件品尝海陆奇珍。我们可以南宋皇帝的“玉食”为例,其名目有: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烙润鸠子、石首鱼、土步辣羹、海盐蛇鲊、煎三色鲜、煎卧鸟、湖鱼、糊炒田鸡、鸡人字焙腰子、糊燠鲇鱼、蝤蛑签、麂膊及浮助河蟹、江、青虾辣羹、燕鱼、干鲻鱼、酒醋蹄酥片生豆腐、百宜羹、燥子、炸白腰子、酒煎羊二牲醋脑子、汁清杂胡鱼、肚儿辣羹、酒炊淮白鱼之类。

    这仅仅是皇帝每日赐太子的一部分“玉食”,其制作极其精良,如羊头签,只取两翼;土步鱼,只取两腮;以蝤蛑为签、为馄饨、为橙瓮,只取两螯,剩余全都扔在地上作废。

    这种食不厌精的风气,达官贵人无不模仿,竞相奢侈,以至出现了韩玉汝丞相那样的每食必殚极精侈之辈,甚至有人养成了一种吃鸽子的特殊才能:吃白鸽后再给他别的颜色的鸽子吃,则能辨出不是白鸽……

    一旦有一种品味优良的饮食问世,引领这风头的无不是贵族中人。像宋代城市盛行的易于保存的“鲊”,有一官吏一次就可献出千余罐“鹅掌鲊”。这表明,鲊制作最精的、保存最多的也是贵族。以“黄雀鲊”为例——

    黄雀收拾干净后,用汤洗,拭干,再用麦黄、红曲、盐椒、葱丝调和,在扁罐内铺一层黄雀,上一层料,装实。用篾片将笋叶盖固定住,等到罐中腌出卤,便倒掉,再加酒浸泡,密封好,可久用。

    这道名食,在北宋时还不易在饮食市场上看到,但那时的贵族为随时都能吃到这道美味,便在家中储备了许多“黄雀鲊”。以蔡京为甚,他家有三栋房屋,装满了从地下积起来直顶到正梁上的“黄雀鲊”。从一鲊可见当时的整体食风。临安城内之所以出现了“效御厨体式,贵官家品件”的超高级食店,正是为了迎合这种奢侈食风而设立的。这种皇家王府的饮食风格,能够代表这个时代饮食的最高成就,但它较难普及。所以,我们在研究宋代城市食风时,要关注那些最能反映主流的饮食活动。如宋代城市的公众饮食制度已有条不紊地建设起来,十分周到,像在什么样的季节吃什么样的食物,已约定俗成——

    元日的元阳茧,上元的油画明珠,人日的六上菜,二月十五的涅兜,上巳的手里行厨,寒食的冬凌,四月八日的指天馂馅,重五的如意圆,伏日的绿荷包子,二社的辣鸡鸾,七夕的罗糇罗饭,中秋的玩月羹,中元的盂兰饼馅,重九的米锦,冬至的宜盘,腊月的萱草面,腊八的法玉科斗……

    这些“节食”,上自皇帝下至普通市民,无一例外,都予遵循,只不过在质量上和排场上有所区别。较为普遍的是一些有益于健康卫生的饮食已为各阶层所共同关注,这一焦点是新的保健饮品——清凉饮料,主要品种为:

    甘豆汤豆儿水鹿梨浆

    卤梅水姜蜜水木瓜汁

    沉香水荔枝膏水苦水

    金橘团雪泡缩皮饮椰子酒

    梅花酒五苓大顺散

香薷饮紫苏饮

    实际上,这些清凉饮料,兼具药的成份,如“雪泡缩皮饮”具有解伏热、除烦渴、消暑毒、止吐利的功效。特别是霍乱之后服热药致烦躁者,极宜服这雪泡缩皮饮。它的成份是:

    缩砂仁乌梅肉净

    苹果煨,去皮甘草炙,各四两

    干葛白扁豆去皮,炒,各二两

    饮雪泡缩皮饮的时候可每服四钱,水一大碗,煎八分,去滓,沉服。水冷时饮解烦。也可热也可温,随意饮服,以它代替饮热水是最好的。

    像香薷饮,其药用价值就更大了,如宽中和气,治饮食不节,饥饱失时,或冷物过多,或硬物壅驻,或食毕便睡,或惊忧恚怒,或劳役动气,脾胃不和,三脘痞滞,内感风冷,外受寒邪,憎寒壮热,遍体疼痛,胸膈满闷,霍乱呕吐,脾疼翻胃……统统都在香薷饮的治疗之列。尤其是中酒不醒,四时伤寒头痛,只要饮上三服,发了汗就可痊愈。常饮香薷饮,还可益脾温胃,散宿痰停饮,能进食,辟风、寒、暑、湿、雾露之气。

    以上列举的这些清凉饮料,多在闷热夏日上市,由于它兼具治病防病功效,所以很受广大市民欢迎。即使一些标有酒字的饮料也是这样,实际与那种粮食烧酒无涉。如梅花酒起源于绍兴年间的临安茶肆:以鼓乐吹《梅花引》曲卖这种清凉饮料,用的是银盂杓盏,好像酒肆卖酒时论一角二角似的,因此名为“梅花酒”。饮这样的“凉水”,已成为宋代城市市民暑天中的一种时尚,这就如同每天早晨市民们所饮的“煎点汤茶药”一样——

    在宋代城市中,无论早晚还是白天,都可看见出售“煎点汤茶药”的,尤其是在时交五更的早市上,街头巷尾传来的“煎点汤茶药”的叫卖声响作一片,已成为一道亮丽的城市风景……

    “煎点汤茶药”,茶为主要,以宋代常见的“煎香茶”来看,它的制作方法是:每百钱上春嫩芽,合一升去壳蒸熟的绿豆,再细磨十两山药,掺入脑、麝各半钱,重新放入盒中一同研磨约20杵下,再放入罐中密封好,窨三天后,再把这种香茶放在水里煮,使所含的成份进入水中,好似煎药。

    无怪乎宋代美食家林洪有这样的认识:“茶即药也,煎服则去滞而代食。”煎茶时间愈长,味道也就愈好。而“点茶”,就是在炭火将茶叶水烧得滚沸起时,用冷水点住,茶叶水再滚沸起,再用冷水点住,如此点三次,才能收到色味皆佳的效果,这是一般的“点茶”规律。

    由于茶叶的丰收,茶坊遂在城市普及,“点茶”也就在城市中流行起来,各式点茶竞争相长,出现了“点茶不一”的局面。如当时茶叶多产自南方,北方人特别难得到它,一旦得到茶叶,又以为茶叶味不好,所以在茶叶里放入许多杂物煎点,正如葛立方《韵语阳秋》所说:“北方俚人茗饮无不有,盐酪椒姜夸满口。”这就好像北宋话本《快嘴李翠莲记》中所描绘的李翠莲“煎点茶”相同。她是这样说的:

    此茶唤作阿婆茶,名实虽村趣味佳。

    两个初煨黄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

    江南橄榄连皮核,塞北胡桃去壳。

    二位大人慢慢吃,休得坏了你们牙!

    类似这样的“煎点茶”,是属于低层次的。高层次的点茶是能将茶点得“极匀”,有的能点得水脉成禽兽虫鱼花草之物象,纤巧如画。还有的如徽宗《大观茶论》所言:将茶点得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疏星皎月,灿然而生。达到这种意境是很不容易的。

    “点茶”在城市,特别是上流社会中,已作为一种专门的学问,人们无不把点茶当成具有高度文化修养的标志。如曾布、吕惠卿同为内相时,与客人一起吃茶,他们频繁注汤于茶水中,客人见状说:身为翰林司,为什么不了解点茶呢?这话固然有取笑的意思,但有道理,因为点茶是有一套程序和讲究的,不是任何人都点得了的。这就如同丁谓《煎茶》写的:“轻微缘入麝,猛沸却如蝉。罗细烹还好,铛新味更全。”

    点茶需有各种条件配合,而且最好“点茶须是吃茶人”,还要以一味好水配合,若杂以他水,则亟败。像苏才翁与蔡君谟的煎茶相斗,蔡君谟就专用惠山泉,苏才翁茶不精,便取天台竹沥水煎点,才能取胜。

 在点茶时,还要点得适度。多点,则使人生厌;少点,则又有余。全靠精神集中,恰到好处。这样煎点出来的茶才好喝,像苏轼所说的:“试烹一盏精神爽,好物元来不须多。”可这并不等于只有茶才能使人精神爽,从某种观点上说,汤比茶更具有止渴快气益精髓之作用。《水浒传》第二十一回描写:山东郓城县镇上,五更时分就出现了赶早市卖汤药的王公。他在县衙前碰见了老主顾宋江,宋江向他解释自己起早是“夜来酒醉,错听更鼓”,王公便得出结论“必然伤酒”,他便向宋江“浓浓地奉上盏二陈汤”。读者千万不要以为这是小说家言,“二陈汤”是流行于北宋大小城市中最普通的一种“汤药”。

    从医学角度看,二陈汤主治:疾饮为患,或呕吐恶心,或头眩心悸,或中脘不快,或发为寒热,或因食生冷,脾胃不和。其成份是:半夏汤洗七次,橘红各五两,白茯苓三两,甘草炙一两半。煎点时,每服四钱,用水一盏,生姜七片,乌梅一个,同煎六分,去滓,热服,不拘时候。它对“伤酒”无疑是能起化解作用的,即使不伤酒,倘每早起来喝上一盏二陈汤,也会提神养身的,正像欧阳修吟咏的那样:“论功可以疗百疾,轻身久服胜胡麻。”

    “汤药”有如此优越之功效,自然可以堂而皇之载入典籍了。粗略翻检宋代的一些典籍,就会发现汤药阵容颇为壮观:盐豉汤、荔枝圆眼汤、缩砂汤、无尘汤、木星汤、木香汤、香苏汤、紫苏汤、干木瓜汤、湿木瓜汤、白梅汤、乌梅汤、桂花汤、豆蔻汤、破气汤、玉真汤、薄荷汤、枣汤、快汤、厚朴汤、益智汤、仙术汤、杏霜汤、生姜汤、胡椒汤、洞庭汤、檀汤、挝脾汤……

    汤品纷呈局面的形成,也和贵族的提倡有着密切的关系。首先,皇帝就将“汤药”与“茶”赏赐给自己欣赏的人物、远征的将士,以示宠爱。北宋政府还有一条规定:宋选人、使臣等无职田或职田不足者,于俸禄外另给“茶汤钱”。

    所以,拥有“茶汤药”简直成了一种荣誉,这更引起了王公臣僚起而效仿,最为常见的是他们碾制汤末、丸药、茶饼,随身携带,须臾不离。像人们所熟悉的《拗相公饮恨半山堂》中的王安石,在罢相返乡途中,痰火病发,他就吩咐手下人只取一瓯沸汤来,将沸汤调“丸药茶饼”服了,这才确保痰火病未发起来。

    这又反映出了有身份的贵宦还随身携带煎点汤茶的器皿,而且这种器皿绝非一般。开宝年间,有一身着布衣的美须髯者,引着一须眉皓白担布囊的仆人,叩开了洛阳甘露寺院门,高大丰肥的院主与他相礼攀谈,时间长了,布衣者便命老仆取茯苓汤末和两只金盂、一只小金汤瓶,然后向僧人索火点金瓶,借寺院的托子点汤。

    这种金汤瓶当是上品,以此类推,稍差的汤瓶是银质的,次之则是铁的或者瓷石的。汤瓶分为金银瓷三种,就是因为社会各个不同层次都需要煎点汤茶。在宋代城市中,已把点汤茶当成了一种礼节。如宋真宗与晏殊谈话,坐下便“赐茶”;谈话完毕,起来便“点汤”。“讲读官”在上朝时,也是“赐坐饮茶”;讲读完毕,饮汤乃退。看来,“客至则设茶,欲去则设汤”,已在城市里成为规矩。可是也有不设茶,只设汤的,如范纯夫每次日当“进讲”,这天夜里在家先讲,众弟子全部来听讲,他不设茶,只点汤而退。这多半是在一种比较随和的环境中。也有反其道而行之的:客人一来则设汤。武臣杨应诚来了个标新立异,家里有客来时,他经常用蜜渍橙、木瓜之类的水果,作为茶汤款待客人。于是,去他家的客人予以仿效,但有人认为:客人来了久坐,说话多了伤气,故在他走时则将汤端上,前人的意思一定是出于此点,宋代人不应为嫌。然而由于文化素质的不同,宋代的许多市民是很难掌握这一尺度的。有客人来,便将茶与汤一起点上端上,以至使客、主都喝空了盏,这就使人好笑。而公厅之上,主人的汤,不能准备很多,许多客人因此也就盏杯里空空的,这就是本想行礼反而失掉了礼节,更可笑了。

    可是,习俗一经形成,便有其相对独立性。无论先茶后汤,还是先汤后茶,它们总是一枝树干的两朵花,并蒂生放,相得益彰。施耐庵这样的小说大家也用笔忠实记录了“煎点茶汤药”这一情形。其余的小说家们也在其作品中,不止一回地勾勒出了一个又一个侍候顾客吃茶、吃汤茶博士形象。元代杂剧中也出现了许多类似“则我这汤浇玉蕊,茶点金橙”的景象,这自然是北宋城市“煎点汤茶药”之余韵……

    画家也运笔描绘出了宋代城市这一最为常见的食风景象,如南宋佚名画家所作的,现藏于黑龙江省博物馆的一幅图——

    六位着宋代城市下层市民服饰的商贩,围成一圈,右侧二商贩端盏吸饮,一手捧盖碗的商贩凝神观望,左侧一笑呵呵的商贩从一长颈容器中往一盏内倒饮料,他身后一商贩,躬身俯首,一手用夹子在炉灶内拨弄,一手握一长颈汤瓶,左侧第一位商贩,一手握盏,一手提装长颈饮料容器的移动炉灶,似等右侧端盏吸饮者的品评意见……

    此画构图紧凑,气韵恬静,但并无题名,有专家认为它描述的是南宋城市卖浆情况,故名为“卖浆图”。笔者认为不妥,根据宋代城市煎点汤茶药成风这一史实,似冠以“煎点汤茶药图”较为合适。

    无论从杯盏、容器,还是可移动的炉灶、夹子、炭条等等,都可见出这是六位活跃于南宋城市中的煎点汤茶药商贩,或可称之为煎点汤茶药艺家,他们聚拢一处,正在比较着煎点汤茶药的优劣。这种描画市井贩卖煎点汤茶药的图画,是宋代以前从来也没有过的。元明清三代均出现了紧步这幅《煎点汤茶药图》后尘的绘画,如明万历年间《历代名公画谱》中的《煎点汤茶药图》,元代赵孟所绘的《斗浆图》,图中人物、物品与宋代这幅《煎点汤茶药图》几乎同出一辙,亦步亦趋。两相比较,不难看出宋代城市食风的影响长久!从图中似可闻到那煎点汤茶药浓烈的馨香,熏得人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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