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美食漫谈 作者 | 叶紫莹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诞生的吃货层出不穷。 北宋的苏东坡，就是其一。 东坡肉，东坡豆腐，都是出自苏东坡之手。他在诗词中写到食物的比比皆是。像是“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当时的东坡先生被贬至惠州，可到了那也忘记不了吃，吃完橘子吃杨梅，吃完杨梅吃荔枝，真是爽啊。还有一次被贬到黄州，甚至还做过一首《猪肉颂》。这里苏东坡不是重点，就不详谈了。 另有李渔的《闲情偶寄》，书中有关于各种食物的烹饪。若非吃货，写不出这等文章的。更有清代的大吃货袁枚，写出的《随园食单》，将盖天下中国四大菜系乃至民间菜肴整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吃货。他在临刑前，郑重其事地把儿子叫了过来，附耳神秘地讲，“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 这位吃货大神就是金圣叹。 而这些大吃货们，统统不如写出《红楼梦》的曹雪芹吃得好，吃得精，吃得有文化。 《红楼梦》是一部博大精深的巨著，内容包罗万象，堪称为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 对于吃货来说，夜晚阅读《红楼梦》实在太痛苦了，读着一道道光是名字就令人食欲大开的菜肴，是有多折磨人。什么酸笋鸡皮汤了，豆腐皮包子了，油松瓢卷酥了，胭脂鹅脯了，松瓢鹅油卷了……好吃的实在是太多。 而它的美妙之处在于，每样美食的背后都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 可以这么说，每道食物出现的时间，与品尝的人物之间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喜好，就配制什么样的食物。想想书中那么多人物，那么多食品，能做到样样食物与人物的搭配，是多么难得。
比如，芦雪庵烤鹿肉那段，黛玉由于身体差，消化不了，却嘲笑众姐妹的吃相。说：“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
黛玉不能吃，坐在一边旁观姐妹们的吃相。围炉吃烤肉的姿势不可能雅观，宝琴也说嫌脏，先是都不肯吃的。87版电视剧红楼梦里，镜头中姐妹们是站着吃的。还记得黛玉进贾府那一章，第一次在府中吃饭，由黛玉的眼中仔细观察，一举一动礼节颇多。而现在，这群上等人家的大家闺秀，却是不拘礼节地围在火炉旁吃鹿肉。这就是黛玉讲这段话的来由。
而湘云是爽快之人。芦雪庵烤鹿肉一事，原是她攒动宝玉找凤姐要来的鹿肉，又说要配上美酒，方才有诗兴。她听到黛玉的话还击说，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吗？你是假清高，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嚼，回头却是锦心绣口。
湘云这话回得真是痛快！她憨憨的，嘴巴笨，和黛玉抬杠唯一赢的就是这次。说得向来伶牙俐齿的黛玉哑口无言，竟无言回应。
倒是宝钗为黛玉解了围，笑着说：“你回来若作的不好了，把那肉掏了出来，就把这雪压的芦苇子压上些，以完此劫。”
这句话完全是应和黛玉的。小说前面一段交代了，因为宝钗给黛玉送了些燕窝，两个人的关系好了许多。从这段话的描述，也可以看出宝钗的为人，黛玉的清高，以及湘云的豪爽清朗。
《红楼梦》的耐读也是正在于此。无论阅读多少遍，总能找出新的感受，怎么琢磨都有无穷味道。
这也是研究红楼美食的缘由之一。从一道菜中，体会红楼梦的博大精深，揣摩人物性格，从而更透彻地理解本书，获得愉悦的艺术感受。
我的印象中，除了上面谈的芦雪庵烤鹿肉一段，最深的是大观园螃蟹宴诗会，红香圃的宝玉生日宴上行酒令，还有在怡红院的生日夜宴。
大观园的螃蟹宴，起因是探春偶然起的念头，建了海棠社。
当日，袭人照宝玉说的，给湘云送了鲜果和点心，还有替湘云做的针线活。宝玉回怡红院后，袭人将此事告诉了他，宝玉才想起。对呀，诗社怎么能缺了湘云呢！就急忙忙找贾母，把湘云接了来。
湘云是多好热闹之人。李纨说要罚她东道，湘云说：你们忘了请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就拿韵来，我虽不能，只得勉强出丑，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大家听了都很喜欢，就告诉了她韵，湘云来不及推敲，忙写了两首。并说：明日罚我先邀一社好不好？
大家都满高兴的。惟宝钗是细心人，夜里邀湘云到她的房里住，替湘云考虑了她的难处。讲她的月钱就不够花的，哪里还有钱请客？并替她打算，向哥哥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再去铺子里取几坛好酒，备几桌果子。果子现成的，大观园里就有。备置这些不用花费湘云一铜钱，还连细节的布置也替她考虑周全。这一段，将宝钗的精明，老成，世故，理智的性格描写得栩栩如生。
宝钗为什么要提出吃螃蟹呢？此时菊花开得正好，也正是螃蟹最肥时。全家由老太太到大观园里的人，多半的人爱吃螃蟹，这叫投其所好。
第二天，邀请来了贾母等人食蟹。
话说到黛玉身子弱，不敢多吃，吃了点夹子肉，就下了席。然后贾母也吃了点就不吃了。大家便就散去。螃蟹这东西好吃归好吃，就是太寒，身体弱岁数大的人不宜食用。
吃完螃蟹，姐妹们开始作诗，分外的雅致。作诗一段，因与美食无关，便自略去。
红香圃是在芍药栏里的小敞厅里。
主要是为宝玉庆生，偏偏这日也是宝琴，邢岫烟的生日，还是平儿的生日。探春就讲，我们几个出钱，叫厨房做些好吃的来。姐妹们连带着袭人，晴雯，彩云，紫鹃，莺儿，司棋等人坐在一桌。
座位也是极讲究的。宝琴岫烟在上，平儿西坐，宝玉东坐，探春拉了鸳鸯，两人面对面，这是第一桌。第二桌是宝钗黛玉湘云惜春，拉了香菱玉钏打横。尤氏与李纨在第三桌，拉了袭人和彩云陪坐。第四桌为紫鹃，莺儿，小螺，司棋等人。
宝琴和岫烟是客，所以上位，面东者高，所以宝玉在东。此时探春在大观园管着些事，所以坐在第一桌，鸳鸯为贾母大丫头，理应第一桌。与宝钗等人坐在第二桌有香菱和玉钏。香菱为妾，身份原比丫头高些。玉钏为王夫人的大丫头，理应第二桌。袭人与彩云分别为宝玉贾环的大丫头，都是未来的妾身份，所以在第三桌。紫鹃等人是各位小姐的大丫头，因而在第四桌。
红楼梦里的每个细节都是如此，等级排位非常的细致。
因为有这些丫头，姐妹们不好作诗，想出了“射覆”。射覆就是由屋内的一样东西，拟定一字，然后由对方猜。输者罚酒。比如，书中讲，宝琴说了个“老”字，香菱看半天屋里也没有和“老”字相关的成语，急得很。湘云也跟着乱看，看到门斗贴的“红香圃”三个字，想到“吾不如老圃”的圃，就偷偷告诉了香菱，偏偏被黛玉看到了，结果罚湘云与香菱各一杯。
这段饮酒很有趣，又活泼，各人的性格很生动鲜明。宝琴的聪慧，湘云总去宝钗那里，和香菱很熟，所以偷偷告诉她答案。黛玉眼尖，又直率，所以看到就说了出来。如果是宝钗，保准不会说出口的。气得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这一句很有画面感，看了就想笑，能想像出湘云当时的神态与动作。
同样饮酒，为了增加情趣，红楼梦里就是射覆，又高雅又有趣活泼。饮酒一幕，惟有《红楼梦》，古今中外谁也赶不上曹雪芹。
这段内容仅描写了饮酒，没有任何菜肴。后面一段，讲湘云因多饮了几杯，在青石板上纳凉而眠。叫醒她时，嘴里还在说着酒令，“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真是好可爱的湘云啊！
这边湘云喝醉后，吃了两盏酽茶醒酒。那边袭人捧了两盏茶，端给宝玉和黛玉喝。
偏生黛玉走开了，宝玉正与宝钗坐在一起。没办法，袭人便将一盏茶端给了宝钗。另外一杯茶，宝玉喝了半杯，剩下半杯递给黛玉。
这段也很有意思的。袭人的意思是，再去端一盏。黛玉说：难为你想的到，我这病，半钟就够了。说完，将宝玉递来的半钟茶一口喝干。
这宝玉黛玉之间，到了如此默契的地步，连一钟茶也可以分享，不需多加言语。
宝玉去找芳官。因为蕊官藕官没有上席，芳官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她是南方人，不爱吃面条，叫厨房柳家的单送几碗饭过来。
这时候，宝玉答应芳官，晚上在自己家里再单独摆酒席。芳官回答：“若是晚上吃酒，不让人管着我，尽力吃够了罢。我先在家里，能吃两三斤惠泉酒呢，如今好几年没闻见，今儿可要开戒了。”宝玉说：“这个容易。”
芳官受到宝玉特别的宠爱，也不见她怎么伺候宝玉，没干过啥活，和宝玉说话没大没小的。就像这段，上来就说不让人管着我。思想可谓大胆，自由。她意外地与宝玉很合拍。
柳家的给芳官送来的饭菜，装在一个盒子里。小燕揭开一看，是一碗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四个奶油松瓤卷酥，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真丰富啊！柳家的可真没少下功夫，就因为芳官是怡红院的人，又深为宝玉所宠。可这儿，芳官却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就将汤泡了些饭，捡了两块鹅脯。倒是宝玉觉得比平时的饭更香一些，吃了一个卷酥，又泡着汤吃了米饭。
就芳官的这顿饭，多少年在我的梦里飘荡，真是特别的喜欢啊！
这里写了三个人物，芳官，宝玉，小燕。小燕的孝敬，宝玉对芳官的宠爱，芳官的骄傲与不羁。
到了晚上，怡红院内一行人在宝玉的带领下，芳官的配合下，全脱了正装，只穿着小袄。将花梨圆炕桌子放到了炕上，搬了些院子里长的果子和找平儿要来的酒。又嫌人少不热闹，请来了宝钗黛玉等人，围坐在一起，占的花名。
这一段，没有关于食物的描写。以占花名为主，其次就是饮酒。最后大部分的人醉意醺醺。
第二天一早，芳官发现竟然是与宝玉同榻，顿时涨红了脸。袭人却也不恼她，只因芳官心思单纯，从未对宝玉心生他念。
虽然在怡红院的夜宴中，没有具体谈到美食。而对于姐妹们来说，以及读者来说，都是极尽兴的。我们常说，聚会不在于吃什么，是在于与什么人同席。就是如此道理。
怡红院的夜宴，不分上下等级不分彼此的同欢而乐，也就是在宝玉的屋内才会实现。
关于美食方面的内容，再有就是四十回那章也很重要。
刘姥姥二进贾府时，因讨得了贾母的欢喜，留她住了下来。
第二天，贾母极有兴致带领着刘姥姥及众位太太小姐们游览大观园。
吃早饭时，单单弄了一双象牙镶金的筷子给刘姥姥，凤姐又单单拣了一碗鸽子蛋递给刘姥姥吃。
刘姥姥也是聪明人，很配合凤姐的。看着碗里的鸽子蛋，故意地说：这里的鸡也俊，下的蛋也小巧，怪俊的。凤姐说一两银子一个呢。刘姥姥夹了要吃，可象牙筷子实在是太沉，费了半天的劲儿才夹起一只，偏生又掉在地下，被小丫头拾了去。刘姥姥感叹说：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儿就没了。众人大笑，都没心思吃饭，全看着刘姥姥的一举一动。
就这一个鸽子蛋，写得精彩无比。刘姥姥可不是凡人，能将这些太太小姐们全逗得大笑。还有随后的配了一堆鸡的著名的茄鲞，可谓是尽人皆知的情节。
这一段所描写的美食可不少。酒后送来的藕粉桂糖糕，一样是松穰鹅油卷，螃蟹馅的小饺儿，都是很精致的点心。
作为我来说，这些篇章以刘姥姥，凤姐，鸳鸯等人为主，并不算喜欢，所以读的时候也是一带而过。刘姥姥的装傻充愣，凤姐与鸳鸯为了讨好贾母对刘姥姥的取笑，都不算是厚道。
刘姥姥也是没法，家贫无势，只有依靠着贾府这颗大树。后来，在贾府的帮衬下，慢慢地富裕起来，也成了当地的富足之家。
此外，想谈一下自称槛外人的妙玉。刘姥姥碰过的茶杯，就要弃之不用。连宝玉黛玉都陪着小心说话，是有多清高的。
可就是这个槛外人，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佛家有禅语：菩提本无物，何处惹尘埃。既是没有物，哪里来的尘埃？
妙玉如果真的已看透，己身在槛外，就不会有槛外槛内的说法。
所以，自称槛外人的妙玉，其实才是真正的槛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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