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茶

 

    但凡论茶之篇，总是绕不开以元稹之宝塔诗开篇，本文也难逃窠臼。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绦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培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以诗论茶，自古就是文人佳客乐此不疲的一件事，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要有诗和远方。一次远方的旅行，或是去西藏的雪域高原朝圣，或是去江南的烟花三月调情，亦或是在一处神秘的深山老林中探险，脚下已到远方，心中如何到达诗情的彼岸？或许，我们难以如李太白即兴赋诗，也难于苏东坡挥毫泼墨，一盏清茶，一杯香洌，心中凡尘尽去，便是诗之远方。

      想当年神农老遍尝百草，终炼茶叶，从此为后人留下了万世遗产，让我们一生唇齿留香。去远方秘境，不仅是人迹罕至的野趣，也会有独具魅力的茶香。想当年去福建和安徽，都曾陶醉在万亩茶园之中，其春日的馨香，茶不醉人人自醉。在空旷幽静的茶园之中，看和煦的阳光照耀山岗，绵柔的尘封拂过采茶姑娘殷红的脸颊。越过山丘，片片茶海在骚动，娇翠欲滴的嫩芽开始吐露孕育了一冬的芬芳，饱满的脸上还挂着夜间风流之后的露水。如果可以自己手工制作一杯淡茶，似乎更具一番风味，释放尘世的砝码，放空灵魂的节奏。

      走一段山路，闻漫山茶香，洗去身上的尘土，涤荡心灵的尘垢。任匆匆年华追赶着我的倒影，闭上眼睛，城市中的车水马龙和钢筋水泥，都化作点点春风，随着这荡气回肠的一缕茶踪而散作无形。似乎在茶水的漩涡之中，回旋出另一个春天来。也许，只要我们相信，清茶之中自然会让我们的心情四季如春，会让我们在这舒缓而温暖的时光中，同隐者不期而遇。

      以上便是我在武夷茶海中的独白，同茶结缘，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情。我总是以文人自居，却独不懂茶，也不爱茶，毕竟年少轻狂，懂得什么生活沉淀？总是喜欢将杯中饮品牛饮一番，就如妙玉所讥“如饮马番糟蹋了我这茶叶”。可能是体质的原因，我不喜欢热饮，更不会有心情等待一盏茶慢慢变凉，所以一直对茶叶敬而远之。以至于几年前，人近而立，也算有了些许生活阅历，心情不似少年般那样莽撞，在南溟澳洲也终日无事，便有了问茶之心。那一日挚友陈彦泽来布里斯班看我，同他在上海餐厅推杯换盏，杯盘狼藉之后，彦泽点了一杯普洱，慢慢品茗起来，颇有古人之风。我不觉讶异，不禁说道：“你是数理化的高人，今天怎么倒像个文人了。”彦泽用脸贴近茶杯，陶醉在袅袅的茶雾中笑道：“自有了这茶，连我这个粗鄙之人，也都有了三分文艺。”我真没想到，茶的力量会是这么大，便求他给我讲解些茶叶的知识来。陈彦泽放下茶杯，说道：“我也只是随手翻了翻《茶经》，自然也是皮毛。”于是和我讲起了六大茶系来，我听的聚精会神，甚至用手机将六大茶系和其代表的品种一一记录下来，心中暗忖道：我总是以文人自称，而把他当作不知风花雪月的世俗中人。今日才知道，他如此文质彬彬，我倒反而是个俗物了。

        特意让母亲从国内给我买了本《茶系》，将彦泽介绍的六大茶系好生复习，算是带我入了道，两年前，舅父安排我在北京发明协会实习两个月，正巧协会中的马姐，正是茶道散人，个中高手，从我入行第一日，马姐就为我沏了一杯铁观音，芬芳满室，我不觉惊道：“这铁观音怎么会这么香？”马姐道：“这是明前茶，和市面上普通的铁观音太不一样了。”“啊？什么是明前茶？”我不觉一阵惊惶？马姐忍俊不禁道：“看来你这个大文人，对茶叶真是冥顽不灵。茶逢有缘人，看来你同它也是无缘。”我不觉一阵脸红，虚心向马姐请教起来，我走进马姐的办公室，发现她的办公桌上放着若干茶具，都是如此的绮丽雅致，甚至还养了我闻所未闻的茶宠，我看着马姐娴熟的为我表演了一遍茶道，心中不觉肃然起敬，想不到只是一杯活水，竟在马姐的双手中传递出这样美妙的程序来，就在那个刹那，我忽然了悟了朱熹“为有源头活水来”的禅意，我不觉一颤：我之前从来不信，古人能够在茶中找到佛祖，找到仙人，今天我终于相信了。同马姐相交的两个月，她让我尝遍了六大茶系的各种茶叶，让我初步知道了，茶道的基本知识，以及茶中蕴藏的粗浅的古意，我真是受益匪浅。临赴澳之时，马姐又赠送了多种茶叶，让我回去用心品茗。我与茶叶的结缘，陈彦泽是叩门者，马姐就是领路人。

       回到澳洲之后，用马姐赠送的汝窑茶具，真的煞有介事的学起古人来。每碗一盏清茶，或是太平猴魁，或是六安瓜片，或是白毫银针，抑或是普洱茶饼，还有马姐送我的上好的炭焙铁观音，味道更为凝重一些。茶叶滋润着我的肺腑，闭上眼睛，感受着茶香遍绕全身，真是通体舒泰，此时或吟一句诗词，或咏一声京剧，甚至或诵一篇圣经，都是那样的相得益彰，那样的妙韵成趣。此前真的没有体验过这等玄妙，自有了茶叶陪伴，即使远在天涯，心中也有了故园的依靠。人生何处不相逢？一杯清茶，就真的“只把他想做故乡”了。这也许就是茶的功德吧，他敉平了地域间的距离，也拉近了人与人心灵间的殊途。它赋予了智者别样人生，也给了心中一隅净土。

      再次回国，同彦泽造访江南，岂能不问道杭城灵隐。杭州温度适中，雨量充沛，加上拥有适合茶叶生长的土壤，灵山秀水，鸟鸣深涧，得天独厚的条件真是上帝所赐的洞天福地，茶叶这样有灵性的生命，当然会在这里生根发芽，也成了西湖龙井茶的源头。在灵隐寺和虎跑寺外，听闻晨钟暮鼓，心中都沾染了一段佛性，更让此地的茶叶有了“空灵”的谐趣。上等的龙井，更能散发出淡淡的兰花香气或豆花香。那些曾经都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佳品，如今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在杭州茶会中，各占一席之地。和彦泽漫步街巷，无论各地，都有各种名目的茶馆，生意火爆，尤其是青藤茶馆，还有越剧名曲，苏词评弹，茶韵中更多了一层律韵。一茶一世界，一壶一人生，茶禅一味，千百年来，无论是谁，都爱其几分，也增进了友人间的情谊。

      今年再赴东瀛，在古城之内，抹茶的茶肆星罗棋布，蹀躞其中，更是沐浴在这缕缕清中，沉醉得骨头都要酥了。听闻中国宋代文人，颇爱斗茶，成为高僧雅士，达官显贵的生活乐趣，而这样的情怀，在中国反而逐渐消失，在日本却完全承继下来。战国时代，不少战争的焦点，就是争夺一副来自中国的茶具，丰臣幕府时代的千高僧，系统将中原茶道删减为日本茶道，如今在日本看到的那一连串繁琐复杂，但是妙趣横生的茶道演艺，几乎都是从我国漂洋过海，落地生根的。记得我在金泽城内的东山茶屋，穿着一身和服，东施效颦般步入茶社，跪在蒲团之上，忍着膝盖和双腿的疼痛，终于看着茶师将茶道表演完毕，最终照猫画虎般，将碗中的抹茶喝完。日本的茶叶，有其独有的香味，保留着最为原始的初衷。日本人将茶的风雅做到极致，也许更贴近我这个自诩骚人的性格吧。樱花树下，金阁寺前，抹茶同湖中倒影相映成趣。只要有茶的地方，都会有一种谙练达观，都会有一丝从容气度。

    “一杯清茶，一曲轻音，小河流水~~~~”。在茶园里的水乡芳菲之畔，一块块小木片上的茶杯，悠然自得的漂在水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曲水流茗”容你“掬一杯淡茶，捋一缕馨香。品心灵的温醇，思岁月的甜美。”悠然之中，品的不仅是茶，也并不只是禅宗古意，也不只是同古人对话吟诗，也不仅仅是一层风韵文化。其实，茶更多的，是上帝赐予我们一双向内发现的眼睛，他通达人心，见性成仁，发现生命的真谛，倾听灵魂的缓歌，似乎万水千山，人世百年，都在这一杯清腾的茶水之中，相忘于江湖。

    让我们悉心感受着这天赐的美好吧。生活，因茶而更美。

————2017年8月9日晨于京城伤月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