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罗格
不知道有没有一家研究机构去研究过这样一个课题：中国人见面互相问候“吃了么”的比率，下降了多少。
肉眼可见的是，现在人们见面打招呼，变得顾左右而言他：“最近哪儿玩去了”、“换车了吗”以及“摇号中签了吗”。好像，“吃”这件事，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吃饱了饭的人们蠢蠢欲动不再只关心粮食和蔬菜。
作为以碳和水为物质基础的生物，你不得不相信，吃这种和生命直接相关联的行为，注定是和愉悦相伴的（正如制造生命的行为）。无论是庶人还是圣人，每隔上数个小时，总会想到这件事情。当食物入口，它会首先刺激嗅觉和味觉，然后通过消化道填补身体的所需，大脑得到糖，圣人文思如泉涌，肌肉得到电解质，庶人气力如牛精神焕发，皮下得到脂肪，给人在随后的时间里留下一点储备，从容可以暂时气定神闲。
林语堂先生说，凡是动物便有这么一个叫做肚子的无底洞。这无底洞曾影响了我们整个的文明。特别是在中国，筵席总是用来彰显快乐，孩子的满月宴、老人的祝寿宴，朋友之间设宴以联欢，求人办事也是餐桌上举杯窃语，古惑仔们遇有趔趄也可以摆一桌以去纷争，因为大家坐在一起开开心心，总能离愤怒、伤心、沮丧的心境能远一些。
反之，鸿门宴很阴险，三国演义里也是动不动酒杯一摔、刀斧手杀将进来，那里面充满了餐桌上的权谋，权力的游戏当迷你剧追可以，自己领盒饭则令人不快。
然而，对于信奉“增长教”的经济学家看来，这种快乐一定是过于低级了。早有以统计学家恩格尔命名的系数来说明，通常，恩格尔系数被认为是一个“越低越好”的指标，比如，在1978年，中国城镇居民家庭恩格尔系数为57.5%；而到了2017年，全国居民恩格尔系数为29.39%，这是历史上中国恩格尔系数首次跌破30%，2018年，恩格尔系数再创历史新低，下降到28.4%。随着这个数字的不断降低，证明人们越来越富足，可以消费的东西越来越多，从而换取另一些快乐。
1977-2017我国城乡居民家庭恩格尔系数
但是，我们好像离快乐这件事却又越来越远。因为好的学区房，总比你现在住惯的屋子，要贵上两三倍；孩子的暑假要不要去美国参加夏令营呢；商场里名牌专柜的包包，这一季又上了几个新款；这些年把亚洲玩遍了，是不是下个假期要去巴黎；开的汽车快6年了，该不该贷个款买辆更好的车呢……想完一切，你一定会在深夜重新打开电脑，为还没完成的工作而赶工，与此同时发际线又发来警告，你想着回头还是要看看，有没有什么海淘的生发水比较好用。
有意思的是，在浩瀚的统计数据中，也能找到这样的实例：2008 年《中国统计年鉴》数据显示，2007 年全国城镇居民的恩格尔系数是 36.3%，同期不少中西部省区城镇居民的恩格尔系数如山西（32.1%）、内蒙古（30.4%），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且比上海（35.5%）、广东（35.3%）等沿海省市低。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中西部省区的人民生活水平确实与上海、广东等沿海省市还存在差距。
恩格尔系数和实际生活水平双低，只能说，尽管奉行“民以食为天”的中国人民，在面对种各样生活中的“刚性”支出时，又会发扬了骨子里另一项优良传统，节衣缩食，收紧饮食消费支出了——显然，饿肚子是不会快乐的。
如果绝对一点说的话，恩格尔系数最高的时候，恐怕是原始人类的时代。可以想象的是，大约10万年以前，原始智人在茂密的森林或者空旷的原野上，随着太阳的升起，在鸟鸣声中自然醒来，循着草食动物逐水草前行，男人们操着木棒、石锤，追踪和围猎一只野鹿或者野绵羊，偶尔躲避一下狮子，女人们遇到林下的蘑菇和浆果，捕捉昆虫和青蛙，或者挖挖地下的块茎。
当他们扛着鹿肉或者羊腿，回到岩洞里，配上女人们采集的块根浆果，在火焰上炙烤出香味，那种满足，才能让他们快乐到围坐在篝火旁，敲击石块和大骨棒子翩翩起舞，在岩壁上磨砂石而作画。
那种快乐远比你环球旅行和开豪车住豪宅简单多了。而那些人们一时快乐留下的灰烬和岩画，现在的你最多只能去博物馆看看，并且首先需要出门旅行和花钱买票，然后计入非食物消费支出。
回到眼下的日子中，把恩格尔系数调高一点，也不尽然是什么坏事。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惯了平常的菜式，可以挑拣些新奇而未尝过的；普通的食材味道不够，可以追求原产、新鲜和更精细的，乃至搜集全球各地的物产；为了对付这些物产食材，还要顺便学一学各种料理方式，以便在家中复刻出那些或垂涎或想念的食物，如果依着自己的口味，再开发出一种属于自己的料理方式，那真是充满了想象力的事。
于是乎，在生活当中，你就会对虾兵蟹将、鸡鸭牛羊、青菜萝卜、油盐酱醋、生姜大蒜、罗勒迷迭、味噌大酱、锅碗瓢盆……充满了感激，吃饱是为了续命，为了吃好而付出心力与体力，有时候你就会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击缶起舞，在熊熊篝火中映射在岩壁上。
肠满诚好事，余者皆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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