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的过程

七月流火的酷暑盛夏，街头五颜六色的月季虽仍“花开花落无间断”地盛放着，但那明显消瘦的花朵，根本无法与悄然孕育了整整一冬在春日里第一次开放的硕大艳丽的月季花相比。宁静是开花的过程，没有足够宁静的过程，那匆匆绽放的花是开不出最好的来。

今生今世我经历过的所有宁静，都没有超出阿尔卑斯山的辽阔静美所给予的惊世震慑！那是公历九月的雪，在空中，在无边的黑松林，在呈阶梯状的灰白色悬崖峭壁上，在满目无垠的静寂中，飘落着，安闲无声地飘落着……那是一种深入灵魂令人至为感动的大静，虚静，沉静，贞静和简静，四周宁静到几乎使时光停止！巨大的宁静不仅使连绵起伏的阿尔卑斯山凝结着宇宙的语言和神性，更使我冷硬的内心柔软下来，温润下来，与世界和解，与自己和解。真想做一棵树，哪怕一棵草也好，永远和这千绿万翠，和茫茫漫漫的白雪，和汇入时光之流的天地一体的宁静相伴相守，终老不弃……

岑参有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不过是诗人的浪漫和想象。其实，若无相当长的安宁静然的孕育过程，再怎么骀荡的春风，也是决然吹不开那一树树的花的。之所以忽如风吹花开，是因为宁静积聚日之久，蓓蕾将开未开时，风来劲催绽放了。若细究起来，花开之功并不在风，当是生命内部的事情。植物学家说，研究表明宁静不仅是开花的过程，而花开的那刻还必须是在宁静里才能完成。一弯天边月，一树水边花，一只蚂蚁，一尾小鱼……一切的天相、动物和植物，都离不开宁静地孕生和成长。倘是终日闹腾失却宁静，被风霜雨雪裹挟，被尘世喧嚣沉陷，颓唐沦落，丧失自我，那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一事无成，废物一个了！

我曾走进过这样的家庭，他们日常的饮食起居、接人待物、包括一家人相互之间的说话做事，都是那么轻言细语，屏息静气，唯恐惊扰了对方。这宁静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每次都悄然而有力地推动着我，感染着我，浸润着我，改变着我，使我在走向他们时，也自觉敛去了焦虑、浮躁、大叫大喊。我抚摸并感受着那拥围自己的静，深感有一些长久以来纠结、困扰、煎熬、折磨自己的东西即将过去，纵是无边的暗夜，也是昨天剩下的，今天毫无疑问将走向新的一日。

这是一个空虚的世界，每个人都有无处可诉的痛苦。作家不甘心一辈子深陷其中，被痛苦杀伤或击毙，故而选择了写作，宁愿让文学来捍卫自己的生命，视孤独寂寞为快乐，哪怕是风在耳边吼，雨在头上淋，雷鸣电闪围追，面临俗世的种种诱惑，但当他们真正静下心来在文中时，就完全对之视而不见，寸步不移。他们忠于自己的选择，忠于自己的时间，忠于自己的内心。一本书，一首诗，一篇散文，无不经过静寂孤寞的写作过程。每一行文字，甚至每一个词语，从构思到写作都无不凝结着作者的心血与汗水，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静的统领，就没有作品的诞生。没有宁静，就连山野的石头、池畔的柳树也会迅速衰老的！山水的静寂，老屋的静寂，人的静寂，说到底都是时间的静寂！安静的时间让我们牢牢抱紧自己，梦也一同随之栖息下来……

然而，然而当我郑重写下宁静这字眼时，却突然发现宁静不知哪儿去了。我遍寻无果，茫然无措，更不清楚它是何时离我而去的，但我明白，它一定是对我失望之极，再也不愿与我共处共守。无数的日子里，它焦灼、痛惜而无奈地眼睁睁看着我深陷在繁杂琐碎的事务中，那永无了时的慌乱忙碌、焦躁纷繁切断了正常生活之链，也正是从那刻起，宁静离我越来越远，我已不知其去向。心浮气躁火烧火燎的我，静不下心来想一些事情，写不出气韵生动的文字，就连宁静地看一片落叶、喝一杯清茶都难做到，我被宁静抛弃得很苦痛却又无话可说。我不知道怎样才能重获丢失已久的静，让宁静回到我的生活中信心满满重塑自己。非为致远，非为追逐或成为一种气象，仅仅只是对过往的时光充满愧疚，对以后的日子尽可能过好。冷暖自知中，当一枝梅花伸向我的窗台，我看见了天寒地冻的静，纠结百转的静，灿烂明丽的静……

一个没有足够的静的世界，是危险而可怕的，也是万物难盛百事不成的。可恶的喧嚣和纷争，使这个世界丧失了安宁和静谧，静的缺失或流浪，导致红桃不能适时开，芳草不能适时绿，庄稼不能适时成熟，菜蔬瓜果不能原汁原味儿……世界越来越欲壑难填危机四伏，唯有盘踞在宁静里，死死守住自己的内心，才会心无旁骛地做自己，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让我们接受命运的暗示，打败沉淀在血液里的孤独和悲伤，在一朵花里默念时间的意义，以示本心，然后，像寻找失散已久的亲人那样寻找宁静，苦苦寻找，直到久违的宁静重新复职，直到崭新的快乐从心底升起……２

（市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