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八派分裂刍议（六）颜氏之儒·孟氏之儒·漆雕氏之儒

3.颜氏之儒
韩非所述儒家八派，至此而一边，此前俱言其字，此后乃称其姓氏。颜氏之儒为诸氏之首，而谜团最多。第一需要弄清的是，颜氏之儒的传承者和领袖是何人。
我们知道，儒家八派的分裂乃是在于孔子去世以后，颜回之死则早于孔子。所以有人怀疑，颜氏之儒的导师并非通常所认为的颜回，而是另有其人。因为孔门颜氏弟子八人，除颜回外，尚有：颜无繇（颜回父）、颜幸、颜高、颜祖、颜之仆、颜哙、颜何七人。值得注意的是，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此八人俱为鲁人。孔门弟子之中，也唯颜姓弟子为最多。不过此议立即引发了反对，反对者认为，虽然儒家八派的分裂在于孔子的死后，却并不意味着众家弟子在孔子逝后方才收徒。颜回应该在生前应已有从学者。如《先进》篇第十章：“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这里的门人未必是孔子弟子，而是颜回本人的弟子。
而这又为颜氏之儒增添了第二个谜团——发生时间之谜。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倘使颜氏之儒的领导者为颜回，那么为何在孔子逝世后，丧失了导师的颜氏之儒还能在之后的儒家八派中依然存在竞争力？为了搞清楚这些问题，我们有必要对颜氏家族的起源做出一些必要的探究。据济南大学常昭老师考证：颜氏得姓于西周时期颜友，起源于小邾国，毗邻鲁国，颜友的庶支世代为鲁国大夫。所以至孔子时代，在鲁地人数众多。颜氏弟子既有师出同门之缘，又有同宗之亲，思想主张及学术特点趋向于一致，形成儒家之一派是顺理成章的。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与孔子有关的颜氏族人并非只有八位弟子，孔子之母亦为颜氏族人，名曰颜征在，颜征在亦为鲁女。所以很有可能的事实是，孔子之母亦与孔门八颜同族，而孔子所谓：“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的说法，很有可能证明颜回为其母族的后辈。颜回之父颜无繇少孔子六岁，颜回则有可能称孔子为表伯。也许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子禽才会向伯鱼问“子亦有异闻乎”（《季氏》13）。因为我们知道，子禽的目的绝非在于问伯鱼在孔子所学，而是欢乐得到“君子远其子也”的结论。对伯鱼尚且如此，对颜回更不可能因为其是亲眷而不住称赞。亦从另一角度证明，颜回的确具有真才实学。
拥有这样的结果以后，我们发现，其实颜氏之儒的传承者和领袖是谁或许并不重要，其派系发生的先后也不重要，因为颜氏的一系，始终拥有相似的思想观念，并且与孔子的亲缘关系很近。也许正是为此，他们才会自认为也被认为是“真孔”的代言人，也才能在颜渊去世以后，依然具有与其他七派抗衡的能力。也正是由于这样的缘故，韩非子才会称之为“颜氏”的一派。在这一派中，毫无疑问，颜回是其中的佼佼者。因而我们要研究颜氏之儒的思想主张，也当以颜回的思想为是。
而关于颜回的思想，今能看到的材料甚少。可信者更微。唯一可知者是他自比于帝舜。《孟子·滕文公上》记载颜回的言论：“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荀子·哀公》记载：定公以东野子之驭问于颜渊，颜渊则断定东野子之马将失。其中他的解释是“昔舜巧于使民，而造父巧于使马。舜不穷其民，造父不穷其马，是以舜无失民，造父无失马也。……‘鸟穷则啄，兽穷则攫，人穷则诈。’自古及今，未有穷其下而能无危者也。”可见其尊崇的舜治，是统治者不能穷其下的宽民之道，也是孔子所寄托于他的仁政的具体表现。
4.孟氏之儒
关于孟氏之儒，历来疑义甚微。孟氏之儒即为孟轲之儒，亦为后人所知之孟子。孟氏的学说，简而言之，即性善论、仁政思想及行义的主张、大丈夫人格等。若细细言去，则两倍于本文的文字未必能尽其意。限于篇章，恕笔者不为详述。
5.漆雕氏之儒
“漆雕氏之儒”为谁，似乎也有疑问。按郭沫若《儒家八派的批判》：“孔门弟子中有三漆雕，一为漆雕开，一为漆雕哆，又一为漆雕徒父，但从能构成为一个独立的学派来看，当以漆雕开为合格。他是主张‘人性有善有恶’的人，和宓子贱、公孙尼子、世硕等有同一的见解。……这几位儒者大约都是一派吧。”
按《史记》：漆雕开，字子开。郑玄曰鲁人，《孔子家语》曰字子若，蔡人。《汉书·艺文志》在《漆雕子》十三篇后云：“孔子弟子漆雕启后”，以“漆雕启”为孔子弟子，而《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并无此人记载。宋代学者王应麟考证：“子开盖名启，字子开。史记避景帝讳也，论语注以开为名，著书者其后也。”先秦人姓名不用同字，司马迁“漆雕开，字子开”之说，名字之间必有一字为误。且司马迁居汉武帝朝，为景帝避讳，讳启为开，所以漆雕开其人，或名漆雕启字子开，或名漆雕开字子启。王应麟因《论语·公冶长》第五章作“漆雕开”而证明其人名启，字子开，以前文所叙《论语》直呼有若其名的例子来看，恐怕是有失偏颇的。又按《家语》，以漆雕开为其名，以子若为字。“启”字繁体有若干种写法，其中“啓”的写法绝类“若”字，故极有可能是《家语》编纂者之误。漆雕开字子启，于此明矣。汉书所言《漆雕子》十三篇的作者“漆雕启后”亦即“漆雕开后”。
关于这一派的学说，王充《论衡·本性篇》言：“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恶性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则性各有阴阳善恶，在所养焉，故世子作《养书》一篇。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这里提到漆雕开的人性观是作为同一个体而言，人性有善有恶，正如天地有阴有阳，关键在于人怎样使用。用善良的一面则人为善，用恶的一面则人为恶。性犹湍水也，这一点同孟子当中的告子“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的说法相类。所以告子很有可能就是漆雕氏一系的传人。又《左传》等诸书多有人名合音之例，如《左传·哀公二十三年》注颜浊聚字庚。古人姓名多有联系，唯此则无。且颜浊聚本人名诸书多异，因而黄侃先生《春秋名字解诂补谊》考证，“浊聚”二字合音为续，“庚”亦训续也。又如李维琦先生认为宋玉《登徒子好色斌》中，“登徒”合音为“都”。所谓“登徒子”不过是“子都”的另一种说法。所以我颇怀疑“告”字乃是“漆雕”二字的合音。告子亦即漆雕氏族人。
漆雕开之子名漆雕凭。《孔子家语·好生第十》载：“孔子问漆雕凭曰：‘子事臧文仲、武仲及儒子容此三大夫者,
孰为贤？’对曰：‘臧氏家有守，龟焉，名曰蔡文仲，三年为一兆焉；武仲立，三年为二兆焉；儒子容立，三年为三兆焉。凭从此见之。若夫三大夫贤与不贤，所未敢识也。’孔子曰：‘君子哉，漆雕氏之子也。其言人之美也，隐而显；其言人之过也，微而著。’”这里漆雕凭只言其占卜情况，而不肯言其贤否，孔子夸奖他能够看到别人隐处的优点，同时能洞察最微小的过错。刘向《说苑》在此后尚有一句：“故智不能及，明不能见，得无数卜乎？”智不能及是一种缺憾，但了解自己的智不能及同时也是一种贤德。所以前人有智，后人有自知之明，漆雕凭不做贤与非贤的评论，只就事论事，因而深得孔子的欣赏。
《韩非子·显学》论漆雕氏云：“漆雕之议，不色挠，不目逃，省曲则违于臧获，省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可见漆雕氏亦尚“礼”，但此礼与后来的荀氏之礼大不同，这种礼更近于孟子所说的义与勇，是一种敢爱敢恨、正义凛然的廉洁之礼。值得注意的是，韩非子“不色挠，不目逃”的评论，虽然仅仅归于对“漆雕之议”的阐述上，但其实漆雕氏已有侠义的精神展现。漆雕氏之儒的存在，可以证明窥见孔孟之间由仁到义的发展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