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
天问》分解之四
【原文】舜闵在家，父何以鱞①？尧不姚告，二女何亲②？厥萌在初，何所亿焉③？璜台十成，谁所极焉④？登立为帝，孰道尚之⑤？女娲有体，孰制匠之⑥？舜服厥弟，终然为害⑦。何肆犬体，而厥身不危败⑧？吴获迄古，南岳是止⑨。孰期去斯，得两男子⑩？缘鹄饰玉，后帝是飨（11）。
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12）？帝乃降观，下逢伊挚（13）。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说（14）？
简狄在台，喾何宜（15）？玄鸟致贻，女何喜（16）？该秉季德，厥父是臧（17）。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18）？干协时舞，何以怀之（19）？平胁曼肤，何以肥之（20）？有扈牧竖，云何而逢（21）？击床先出，其命何从（22）？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23）？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24）？昏微遵迹，有狄不宁（25）。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26）？眩弟并淫，危害厥兄（27）。何变化以作诈，后嗣而逢长（28）？成汤东巡，有莘爰极（29）。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30）？水滨之木，得彼小子（31）。
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32）？汤出重泉，夫何罪尤（33）？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34）？
【注释】①闵：闵妃。可怜的小宝贝儿的意思。何以：怎么。鱞：即‘鳏gūan’：指成年男子独身无妻室。②姚：舜姚姓。姚告：告诉姚氏。二女：指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亲，成亲。③厥：其，代指舜。萌：通“民”。（沌意：萌芽）。厥萌在初：即“厥民在初”，指舜当初为一介平民。何所：如何能。亿：通“臆”，臆测，预料。④璜台：用玉装饰的楼台。十成：十层。极：登顶。⑤孰：什么，谁，哪个。道：道义，道路。尚：崇尚，推广。⑥女娲：传说中的女帝。《山海经·大荒西经》注：“女娲，古神女而帝者。”
孰：什么，谁，哪个。制匠：犹制造。制之匠之。⑦服：服从。（沌意：制服）。弟：指象，舜的异母弟。终然：终究，一直。
⑧何：为何。肆：恣肆妄为。犬体：谓象之心术不正，犹如狗一样。厥身：舜的身体。危败：危险与失败
⑨吴获：吴回，即祝融。一说祝融之弟，帝喾之火正，相传死后为火神。迄古：终古。南岳：九嶷山。止：终止，这里指死后的止息地。
⑩孰，谁。期，期望，料想。去：去到。斯：这里。两男子：指吴获和瞬。（11）缘：因，借助。鹄：鹄羹。饰玉：谓嵌玉的鼎。后帝：天地君王，这里指汤。飨xiǎng：用酒食招待人或神。同‘享’。
（12）承：秉承。谋：谋划。夏桀：夏王朝的末代君主。承谋夏桀：指伊尹秉承商汤之密谋以事夏桀（据周拱辰《离骚草木史》）。终：最终。以：得以。灭丧：灭亡。（13）帝：指汤。降观：到下面考察民情。下逢：在下面遇到。伊挚：即伊尹，名挚。
（14）条：鸣条，古地名。在今山西运城安邑镇北，相传商汤伐夏桀战于此地。放：放逐。致罚：遭致惩罚。黎服：即“黎民”，指黎民百姓。说：通“悦”，大说：即“大悦”，非常喜悦。（15）简狄：有娀氏女，帝喾妃，生契，契为商始祖。台：传说简狄未嫁时住在九层高楼上。喾（kù）：帝喾，传说为古代“五帝”之一。宜：适宜。
（16）玄鸟：黑色的鸟，指燕子。致：送。贻（yí）：赠送，指送的蛋。女：指简狄。喜：另本‘嘉’。不知哪个是原字。（17）该：即亥，殷人祖先。秉：承。季：亥的父亲，即冥。殷人的第六代世祖，传说冥曾任夏朝水官。德：德行官禄。臧：善。
（18）胡：为何。终：最终。弊：倒毙;死亡。（沌意：托）。有扈：当作“有易”（据刘梦鹏《屈子章句》等），夏代古国。牧夫牛羊：指亥在有易放牧。夫：（语助）那。
（19）干：干戚，盾与斧。协：协同。时舞：时尚之舞。指古代武象舞中的“万舞”。干协时舞：指用盾牌协助跳“万舞”。何以：为什么。怀：怀念，迷恋。怀抱。（20）平胁：即“骿胁”，形容身体丰满，以至肋骨连成一片，平平坦坦，只看见肌肉，看不见肋骨（据闻一多《天问疏证》）。曼：细腻。肤：皮肤。这是写有易女的体态姿容。何：为何。肥：肥硕，丰腴。
（21）有扈：有扈氏，即河伯。牧竖：放牧的竖子，牧童，牧奴。云：说。逢：遭遇。（22）击床：击杀于床上。指刺杀王亥。先出：先出手。何从：从哪里。到哪里。
（23）恒：亥弟。秉：秉承。季德：父亲季的德行和官位。焉：怎么。朴牛：仆牛，贩牛。（24）往营：往来经营。班禄：有解为爵禄的意思。班：依次排列爵禄的等级。
（25）昏：昏聩。微：该的儿子，王子微。遵迹：遵循父辈同样的行迹。有狄：有狄氏。有说即有易氏或有扈氏。
（26）繁鸟：众鸟。猫头鹰。萃：集。棘：荆棘。负子：有负人望的人。疑指上甲微。肆情：纵欲。
（27）眩：迷惑。眩弟：指惑乱亥的弟弟恒。并淫：指恒和亥一样都与有易氏女人通淫。厥兄：指恒的兄长亥。厥，其。
（28）作诈：使用诈术。后嗣：后代。指有易氏的后代。逢：迎，遇。长：长久。
（29）成汤：即商汤。有莘（shēn）：古国名、氏族名，即有侁氏，在今河南陈留县。爰：于是。极：至，到。有莘爰极：“爰极有莘”的倒装，谓于是来到有莘国。
（30）小臣：指伊尹。小臣，商代系对奴隶的称呼。相传汤知伊尹贤能，向有莘氏讨要，有莘氏不给，汤于是向有莘氏求婚，有莘氏允，并以伊尹作为陪嫁奴隶送给汤。吉妃：吉祥如意的妃子。
（31）水滨之木：指伊水边的一棵空心的桑树。得：得到。彼：那个。小子：小孩，婴儿，指伊尹。
（32）夫：彼，指有莘氏。何：为何。恶（wù）：嫌恶。之：指伊尹。媵（yìng）：陪嫁。有莘之妇：指有莘氏之女。
（33）汤：商汤。出：出来，此指被释放出来。重泉：指夏朝监狱中的水牢。夫：他，指商汤。何：什么。罪尤：罪过。
（34）胜：战胜，克制。胜心：指克制住内心的的愤怒。伐：讨伐。帝：指夏桀。夫：发语词。那。使：唆使。挑：挑动。
舜闵在家，父何以鱞？闵字的理解是关键。有说：1.闵：忧愁。2.闵：怜悯。3.闵：“婚”之同音借字（据汤炳正、李大明等《楚辞今注》）。我觉得都牵强。我意，参考‘闵妃匹合’的用法，闵即被怜悯者，也即‘闵妃’，舜的可怜的妃子们。舜的小心肝们都在家，何以其父鳏寡一人？至孝的舜为什么不给父亲成亲？因为父亲瞽叟是个盲人，况名声也不好，曾杀人。《尚书尧典》：“瞽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认为‘父’是语助‘夫’的说法，不可取。
尧不姚告，二女何亲？《史记·五帝本纪》：“舜母生舜于姚虚，故姓姚氏。”多数解释都把‘姚告’解释为‘告诉姚氏’。这样这句话很难理解。然《孟子·万章上》：“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尧）之妻舜而不告，何也？[孟子]曰：帝（尧）亦知告焉，则（舜）不得妻也。”赵注：“礼娶须五礼，父母亢答以辞，是相告也。”。从‘赵注’里体会，相告应是当时的一种礼仪，相告礼后即可成婚。那么如果尧不礼告姚氏（称之姚告），自然他的两个女儿就不应与姚家的舜成亲。但是尧和舜都没有遵循礼法，不告而娶（嫁）也。
厥萌在初，何所亿焉？璜台十成，谁所极焉？登立为帝，孰道尚之？当初小小萌芽何以预料？如今璜台十成谁能登极？登立者为帝，他崇尚什么道路？璜台十成，我以为应为帝台也。王后之台为九成。《吕氏春秋·音初篇》：“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全燕往视之，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燕遗二卵。”登立为帝已是不易，今后选择什么道路就更不容易。
女娲有体，孰制匠之？都知道女娲造人，可是女娲的身体又是谁造的？制匠：制作，匠作。
舜服厥弟，终然为害。何肆犬体，而厥身不危败？虽然制服其弟，终究还是成害也。何能恣肆如犬体而其身不危败？原作“肆犬体”,据洪兴祖《楚辞考异》引一本改为‘肆犬豕’。闻一多《楚辞校补》认为:“犬体”当从一本作“犬豕’。舜服厥弟，由‘舜帝服象’的传说而来，本义是驯服野象。看来对野象的驯服始于舜帝。发展到商朝时期，大象已是重要的运输工具。所以这里的‘服’不应是‘服从’而应是‘制服’。厥身，大多解释为‘舜帝之身’，但这样就与前面的‘何肆犬体’衔接不上，还是解为‘象身’为宜。‘何肆’一词有待进一步查证词义。
吴获迄古，南岳是止。孰期去斯，得两男子？追想远古的吴回，也是止息在南岳。谁料想去这里的，得有两个男子。《吉城文选——天问甄微（下）》：吴获即吴回，《大戴礼·帝系》：“老童产重黎及吴回，吴回产陆终，陆终产季连，是为芈姓。”《路史·后记》：“回食于吴。”《左传·昭十八年》疏“亦名回禄”。获者回禄之合音。《楚世家》云“帝喾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复居火正，为祝融”。《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人名吴回，奇左，是无右臂。”
郭璞注：“吴回，祝融弟，亦为火正也。”
我的理解：两男子即吴获与舜。这种解释比其它解释更符合上下文关系。
缘鹄饰玉，后帝是飨。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伊尹因鹄羹玉鼎讨得殷汤喜欢，又奉命去侍奉夏桀，终帮助殷汤灭夏。王逸注：“后帝，谓殷汤也。言伊尹始仕，因缘烹鵠鸟之羹，脩玉鼎，以事於汤
。汤贤之，遂以为相也。”后因以因缘时会而攀登高位为“缘鵠饰玉”。
鹄羹玉鼎，果然匠心独具，不成功也难。
帝乃降观，下逢伊挚。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说？为何鸣条放逐而民心大悦？以往俘虏了前朝帝王一定是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而商汤却没有杀只是流放，为此深得民心。好心有好报，待周朝推翻殷商时也没有杀其后人。
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喜（嘉）？台：指玉石装饰的九层瑶台，系有娀氏为其二女简狄和建疵所建。《吕氏春秋·音初篇》：“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全燕往视之，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燕遗二卵。”看来上古时代女子都是筑台待嫁，帝女更是建筑九成玉台，台上有几多房屋？好尊贵好奢侈！宜：很多人解释为：通“仪”，与“匹”同义，作动词用为“求偶”意，指求爱（据闻一多《天问疏证》）。我不喜欢这种赤裸裸的说法，什么都和那话儿联系起来，好似将人带入蛮荒猿人时代。俗，俗不可耐！我解：宜，适宜也。喾怎样才能与简狄相适宜？当然是要成为帝王呗！就这么简单明了。玄鸟赠蛋为什么那女子喜？因为吞下鸟蛋就能生育呗！又是这么明了简单！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该，亥。《山海经·大荒东经》：“有人曰王亥，讬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河伯念有易，有易潜化出为国，名曰摇民。”
《竹书纪年》：“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绵臣杀而放之。”该即王亥，《汉书·古今人表》作“垓”，依《史记》为“冥子”，“季”当即“冥”，殷人第六代世祖，传说冥曾任夏朝水官。冥勤厥官，故曰“厥父是臧”。
有扈即河伯，是有扈国于鄠，而其子孙实为河伯，屈原称河伯为有扈。牧夫牛羊，托有扈氏牧牛羊。
干协时舞，何以怀之？平胁曼肤，何以肥之？我的理解：给王亥跳象舞万舞，怀的是什么目的？女人的丰满曼妙的身材怎么肥润起来？这不正是前面《竹书纪年》所说：‘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的写照吗？正是这淫行招致王亥以下床击的杀身之祸。
有扈牧竖，云何而逢？击床先出，其命何从？有扈的牧奴说遇到什么事？指撞见亥与有易氏女人通淫。于是先出手在床上击杀，亥的命还能到哪里去？必死无疑。嗨，‘厥父是臧’的好父亲却养了一个这样的儿子，听起来像是着了有易氏的道，中了美人计，死于非命，丢人！
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亥弟恒秉承父亲的德行，怎么得到那些大牛？下句的理解各种各样：把‘班禄’当地名的，当同等爵禄的。不但还来，不肯还来，不惮还来，失败回来。说法各异。我根据上下文的理解，恒也同去贩牛，结果他哥哥被杀他被放回。为何同是秉承父德官位奔波自己的俸禄，他不但还来，还得到朴牛呢？看来是和有易氏合谋把牛羊吞掉了。这是四句话的意思。《吉城文选——天问甄微（下）》：‘《竹书纪年》：“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绵臣杀而放之。”，杀谓该，放即谓恒。该死而恒仍为河伯仆牛，故云“焉得夫朴牛”’。于是才引出了下面的微为父报仇。往营班禄，我意，往往来来经营自己的班禄，食君俸禄为君奔忙呗。
昏微遵迹，有狄不宁。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昏聩的微继承了其父行迹，搞得有狄不宁。如何像猫头鹰落在荆棘，欺负儿子随意恣情？昏微，有说，古人出生在黄昏名曰昏或微。可是我以为这里是‘昏聩的微’之意。遵迹：遵循父辈的行迹。《山海经·大荒东经》郭璞注引《竹书纪年》：“殷主（王）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灭之，遂杀其君绵臣也。”上甲微思复父仇，故先正其罪，曰“有狄不宁”。繁鸟萃棘：百度百科：众多的鸟儿聚集在树上。表示虽无人在旁，还有许多鸟看着。比喻暗中干坏事是掩盖不住的。汉典：繁鸟，鸮，即猫头鹰。有说：繁鸟萃棘：猫头鹰聚集在酸枣树上，暗指“男女私通”（据萧兵《楚辞新探》）。“繁鸟萃棘”即《诗经·陈风》“墓门有棘，有鸮萃止”之意。负子：有说：微与儿媳偷情，故曰负子，欺负儿子也。有负人望的人。诸葛亮当年就称自己为负子。肆情，恣情，滥情。
眩弟并淫，危害厥兄。何变化以作诈，后嗣而逢长？有易氏蛊惑弟弟一起淫荡，害了哥哥性命，然后使诈变化出逃，他的后嗣也能绵长？此谓有易诲恒并淫而杀其兄该，何以潜出化为女丑而享国传世也。《山海经·大荒东经》：“有人曰王亥，讬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河伯念有易，有易潜化出为国，名曰摇民。”变化，潜化也。摇民，莫非现在的瑶族人？有易氏也够坏的。
成汤东巡，有莘爰极。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成汤东巡，到达有莘。为何想要那小臣，却得到一个吉祥的妃子？《吕氏春秋·本味》：“汤闻伊尹，使人请之于有侁氏，有侁氏不可，伊尹亦欲归汤，汤于是请取妇为婚，有侁氏喜，以伊尹媵母。”
水滨之木，得彼小子。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水边树下得来的小子，为何嫌恶于他，使他陪嫁有莘之妇？《尚书·大传》：“伊尹母方孕，行汲化为枯桑，其夫寻至水滨，见桑穴中有儿，乃收养之。”陈辑本《吕氏·本味》：“有亻先氏女子采桑得婴儿空桑中，献之其君，令烰人养之，察其所以然。曰：其母居伊水上，孕，梦神告：臼出水而东走，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东走十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为空桑，故命之曰伊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