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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孙犁

作者简介

毕亮,1985年生,安徽桐城人。2004年到新疆至今,现居伊犁。新疆作协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散文奖。出版《如看草花:读汪曾祺》等散文随笔集四部。

黄卷青灯:读孙犁

读《晚华集》

《晚华集》是孙犁“耕堂劫后十种”的第一本。孙犁自己认为书中所写,是“旧事、往事、琐事”。收在集子里的文章,多写于1977年及稍后,孙犁写得慎重,或也有余悸。停笔近二十年未写的孙犁,“各方面都很生疏”,写作也是“先从回忆方面练习”,是以一篇篇成文,并于1979年8月结集出版。

当然,我们现在知道,孙犁先生所言的“从回忆方面练习”并不是先从《晚华集》开始的。在此之前,孙犁一直沉迷于包书衣,并于书衣上记录所感,即为后来发表、出版的《书衣文录》。

这是题外话,现在言归正传,继续谈《晚华集》。

孙犁“劫”后重读《山地回忆》《荷花淀》等旧作,也常常有许多感慨成文;在写作之初,孙犁便知道,文学必须取信于当时,方能传信于后世。他在六十多岁想起年轻时的写文章,有总结,有反思:“年轻时写文章,好立大题目,摆大架子,气宇轩昂,自有他好的一方面,但也有名不副实的一面。”虽然他自认为早期炮火年代作品“都是时代的仓促的记录,有些近于原始材料”。孙犁对这些记录是珍视的。他的《全集》,是把能收集到的文章都放进去的,没有因为悔其少作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在编文集、全集时选择性收入的情况。这在现当代作家中都是极少的。

现当代作家中像孙犁这样极重视现实主义写作的,也不多见。孙犁的重视现实主义,并以自身的创作来践行。他的许多文论和书信里都有专门的论及。他读《聊斋志异》,也觉得“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书”,“追溯唐人的现实主义源头”,还分析《聊斋志异》的现实主义成就。他读《庄子》,读出的也是现实主义,认为“庄子的寓言,现实意义很强烈”,“庄子之所以夸张,正是为了表现现实生活中的具体细节”。同样,他读《红楼梦》,读出的也是现实主义之作:“是经历了人生全过程之后,在丰富的生活基础上,产生了现实主义,而严肃的现实主义,产生了完全创新的艺术。”正因为此,他当初读到茅盾的《子夜》时的激动,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子夜》出版时,孙犁正上高中,是在图书馆借着看完的,还写了一篇读书心得投给开明书店办的《中学生》杂志。文章登在年终增刊上,得了两元钱的书券,正好去开明书店买了一本“花布面黄色道林纸精装本”的《子夜》。后来,书在抗日战争期间损失了。近五十年后想起来,孙犁对此念念难忘。

也是因为对现实主义的重视,孙犁“很喜欢柳宗元的文章”,尤其柳宗元对“现实生活的深刻剖析的艺术能力”让孙犁称道,所以他对编入柳宗元外集、不是柳文典范之作的《河间传》都能读得细致入微。

《晚华集》里怀人的篇目不少,写到的有沙可夫、邵子南、远千里、侯金镜、郭小川、何其芳、马达、赵树理等友人。孙犁追忆老友,自己也深知,他的这些追忆文章,“不是追悼会上的悼词,也不是一时舆论的归结或摘要”,所以他只写自己所知,即便如此,也是写得很慎重,顾虑很多,“修改几次”“或碍于时间,或妨于人事;既要考虑过去,也要顾虑将来”。

同集中有一篇《谈柳宗元》,说到古代的文体“诔”,说到柳宗元纪念友人、友人纪念柳宗元,“纪念死者,主要是为了教育生者”。他在写沙可夫、邵子南等文艺领导时,就专门强调了他们的懂得领导文艺,是“为了教育生者”。

用孙犁之言来说,无外乎是“从事创作不妨有点洁癖,逐字逐句,进行推敲,但领导文艺工作,就得像大将用兵一样”。

读《秀露集》

“十种”里看得最多的可能就是《秀露集》了。2012年初在故乡重读此书时,很有些话想说,便写了篇短文《文如朝露,清澈透明》,开头即如此:《秀露集》这样的小册子,如今在冬日故乡的晚上读起来,真是一种陶醉。

此后几年里,又读过几遍,或是单行本,或是从全集中选读的,驻村时,还曾借助电子阅读器看过一回。这回看完《秀露集》,把当年的文章翻出来,想看看当时到底都写了什么,没想到在2012年就已经看了四遍。印象中,也就一两遍而已,一遍是在2011年,“豆瓣”上的阅读标注显示是2011年4月24日读过。当时应该看的是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单行本。

在《孙犁全集》中《秀露集》条下,留有当初的阅读记录:“2011年10月29日晚读毕,时窗外正下雪。”当时正在昭苏高原的七十七团,冬天漫长而多雪,在宿舍内靠着暖气片看书,是一种很舒服的阅读体验。集中读孙犁,也多在此后的几年。这回读后,还和往常一样,留下了一句:“2020年8月23日晚又读毕,时边城封闭已二十八天。”

困守宅中居家办公的二十八天里,数本孙犁先生的书交叉着看,尤其是先生晚年的作品,感受着一颗老年火热的心。晚年的孙犁,也如我现在这般,长久地闭门不出。如孙犁在《戏的梦》中所言,“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血和泪。”此前,在《谈赵树理》中,孙犁写道:“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歌手。”

或缘于此,他不大看得上苏轼之文,在《欧阳修的散文》中说苏轼“为文多浮夸嚣张之气”。作为终身践行现实主义写作的孙犁,在“时代的血和泪”中,他的写作在多年后看来,依旧饱含血泪。《秀露集》中的文章,多写于1979年和1980年。当时孙犁年近七十,创作力正旺。

书的第一篇即为《戏的梦》,所写的是1972年他和“样板戏”的一次“触电”经历,这样的经历当然很不愉快。在那个年代,作家想要绕开“样板戏”何其难。孙犁记下的这段经历,我之所以很留意,是和我常读汪曾祺有关。汪曾祺和“样板戏”之间的纠葛,研究者已多有论述。孙犁被安排创作白洋淀题材的京剧剧本前后几年,汪曾祺基本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也是在1972年,汪曾祺还参与了京剧《山城旭日》《敌后武工队》的编剧工作。只是,汪曾祺“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和孙犁是大不同的。

孙犁这篇文章写于1979年,在此之前二三年里,大多数作家的问题得到平反,汪曾祺还在因当年的“样板戏”问题在接受审查,在不停地写交代材料,直至1979年3月才平反。孙犁的关于白洋淀的京剧剧本最终以“写一个简单脚本,交上去”了事。多年后的1994年,汪曾祺应邀改编孙犁的白洋淀系列小说为电影剧本《炮火中的荷花》。当时,孙犁还未完全搁笔,不知他可看过这个剧本?

晚年孙犁足不入市,但经常做着入市买书的梦。孙犁在《装书小记——关于<子夜>的回忆》中写道:“我对书有一种强烈的,长期积累的,职业性的爱好。一接触书,我把一切都会忘记,把它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我觉得是至上的愉快。”书是晚年孙犁的重要寄托之一。修书、理书,读书、写书,从本书开始,《耕堂读书记》的写作,成了晚年孙犁重要的成果之一,和《芸斋小说》《书衣文录》等一样,孙犁持久用力,后来出的单行本合集,影响也都很大。

孙犁对文字有“洁癖”,看文章遇到别字病句,如鲠在喉;自己的作品,被随意删改,也是耿耿于怀,仅《秀露集》中就有《谈校对工作》《被删小记》《关于<荷花淀>被删节复读者信》等文章谈到这个问题,如孙犁所言,“如果有那种人,你怎样乱改他的文章,他也无动于衷,这并不表示他的胸襟宽阔,只能证明他对创作,并不认真。”孙犁之言,对作者、编者都是一种警醒。

读《澹定集》

“澹定”,出自王夫之的《楚辞通释》。孙犁很喜欢“澹定”二字,还专门请韩大星刻了图章。和其他许多作家一样,孙犁也面临着“为一本书命名”的难题。于是,“澹定”便作为了“本集的书名”。经过《晚华集》《秀露集》的适应,孙犁的笔力愈健,《澹定集》和随后的《尺泽集》的写作,所用时间,几乎都未到一年。

孙犁此时的写作,如他自己所言,是衰老之年,忆及青春旧事。所以我在看这些时,也难免会忆及一些和书相关的旧事。

2018年9月,我在北京参加“青创会”。其间,乡友请吃饭,将吴泰昌先生请了出来。几个安徽人在首都吃、聊,吴先生满头银发,精神很好。久仰吴先生的大名,是因为孙犁。他和孙犁之间的对话,他们的通信,我都读得熟。那天本想和老先生聊聊孙犁,当然是他说我听。终因是初次见面,不好开口把话题引到此。

在孙犁眼里,吴泰昌“是一位很干练的编辑,很合格的编辑”,“在工作上,非常谦虚”,这些话是孙犁在给吴泰昌的《艺文轶话》写序时说的。熟悉孙犁之人都知道,上述之言,当然不是客气话,孙犁也不太会说客气话。这在同书中的《读冉淮舟近作散文》《关于“乡土文学”》《祝衡水<农民文学>创刊》等文章便可知孙犁的耿直。

此次重看《澹定集》,书的第一篇就是《答吴泰昌问》,时间是在1980年9月。据我初见吴泰昌已经过去了三十八年。阅读时忆起和吴先生的一面之缘,后悔当初没喧宾夺主地引导下话题,那就多看看文章吧。孙犁的观点多在他的文章里,尤其是他的读书随笔、文论,他毫不隐瞒观点。

本书中多读书随笔。在读书记、给他人的序、书简中,孙犁多阐述他的文艺观。在写给丁玲的信中,他如是说“在我写的一些短小评论中,都贯彻着我这些信念”。孙犁的信念之一是,“坚信生活是主宰,作家的品质决定作品的风格的”。也因为此,他在许多谈创作经验的文章里,一再强调生活积累的重要性,把生活的高度提得很高。孙犁的谈创作经验,真是以本身的经验来谈创作,他还很重视反面经验的教训,认为多吸取反面教训,可少走弯路;孙犁如此面面俱到,以金针度人,惠及后来年轻人众多,此惠一直至今,还将继续下去。

孙犁的金针度人,还表现在他主持的报纸副刊上培养了很多作家。此处,我用“培养”二字,孙犁大概是不会同意的。《成活的树苗》是一篇很短的文章,收在本书,之前几次阅读都很少留意到,谈的依旧是“培养”。作者的观点也一以贯之,对报刊培养出了成名的作家,认为“是不合事实的”,是“贪天之功,掠人之美”。

在契科夫逝世五十周年的1954年,孙犁写了一篇《契科夫》。十年后的1963年,他看了《给契科夫的信》,觉得是一本“最好的作家的传记”,从中对契科夫有了更多的了解,在和冉淮舟通信时,又分享了他对契科夫的认识、理解,可谓是《契科夫》一文的补充。孙犁分析契科夫作品,觉得“朴素和真实”是其作品的主要特色。读孙犁作品,可以发现,这也是孙犁作品的主要特色,是孙犁一直以来的追求,到晚年尤甚。

孙犁的朴素首先在于语言。对语言,孙犁的态度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不能只读外国小说,语言还是以民族语言为主”,如他在给贾平凹的信中所言的“写中国式散文”“读国外的名家之作”。对语言的运用,无技巧可言,唯有“自然”二字。信奉“自然”的孙犁,讨厌创作中拿架子、装腔作势,这在他的文论、书简中,时常提到,尤其在和青年通信时,多有告诫。也是在给贾平凹的信中,孙犁直言中国当代有些名家的散文,有个“架子大”的缺点,“文学作品一拿架子,就先失败了一半”,孙犁称贾平凹的散文是“不拿架子的散文”。

或许源于对贾平凹散文的认可,或因为文艺观相近,当孙犁看到贾平凹的散文《一棵小桃树》后,当天就写了篇《读一篇散文》来谈贾平凹的作品,借贾平凹之文来谈散文的短,以及散文长之弊病,并亮明观点:“好文章,短小是一个重要条件。”半个月后,在和贾平凹通信时,又进一步阐述了他的观点。孙犁之文写于1981年,四十年过去,散文的短长之争,还在继续,大概还会接着争论下去,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

读《尺泽集》

1981年12月22日,临近元旦,孙犁回顾过去的一年,写下了短文《新年杂忆》,文分三节,互不相干,是真正的“杂”忆。其中第一节是谈他的写作,分析晚年写文章的两个方向:散文和读书的随想。而散文,自言“多数是回忆自己的过去”。而在其他文章中,孙犁也认为“人的一生之中,青年时容易写出好的诗,壮年人的小说,其中多佳作”,而老年人“宜于写写散文、杂文”。

无论是散文,还是读书感想,孙犁写起来“字斟句酌,反复推敲”,也都“出于至诚,发自热心”。这是实话,从他的文章里是一眼可知的。回忆自己的过去,当然有包括失业居家时订报纸的事了,在《报纸的故事》中,孙犁写了近五十年前订《大公报》的旧事。孙犁在汇去一个月的订报款时还寄去了两篇稿子,后来孙犁当然期待着稿子能刊登出来,只是一个月报纸看完,也未见稿子登出来。后来,孙犁知道其中一篇《北平的地台戏》刊发了,并作为附录收在了《尺泽集》中。其中另一篇《故都旧书摊巡礼》,其实当时也刊发出来了,只是当时孙犁并不知,甚至晚年也不知。

在看《尺泽集》时,恰好看到张金声的《孙犁的一篇佚文》,谈的即为“两篇稿子”中的一篇。从《孙犁的一篇佚文》(《今晚报》2020年7月23日第12版“副刊·读吧”)中得知,《故都旧书摊巡礼》刊在《大公报》1934年10月25日和26日第13版上,比《北平的地台戏》还早一个多月刊登,只是“因了编辑疏忽,此文刊发后,竟然未署著作者名字”,为此,27日第13版专门刊登了“本刊小启”,对前文作者作了说明。这些,孙犁当然是不知道的。

《报纸的故事》里勤俭持家的妻子,成了《亡人逸事》的主人公,孙犁写此文时七十岁,回忆起结婚四十年的亡妻,“我有许多事情,对不起她,可以说她没有一件事情是对不起我的”。四十年后,我们重读此文,依旧含泪。在不长的篇幅里,孙犁克制记叙,他们的四十年里,“相聚之日少,分离之日多;欢乐之时少,相对愁叹之时多”,写此文时的孙犁,几乎每晚都会梦见她,而文章所记的,还都是“一些不太使人伤感的片段”。然而,此文,真是怀人的典范之作啊。

孙犁青壮年时写了不少小说,名篇很多。晚年在写《小说杂谈》时,涉及小说的取材、抒情手法、结尾、作用、精髓等方方面面,都是经验之谈,很多观点已是定论。其中“谈名实”一节,谈的依旧是编辑与作者之间的“培养”问题,这已是孙犁的三谈培养了,此前已有《论培养》和《成活的树苗》二文。我在看这几篇文章时,常想到的是孙犁和年轻人之间的关系,晚年除他和铁凝、贾平凹等年轻人通信外,还一再撰文,评论、推介、鼓励,继而在年轻作家出书时写序。

1982年4月7日晚的天津有大风,还降了温;孙犁披着棉袄在灯下写《再谈贾平凹的散文》,自言从《一棵小桃树》后,遇到贾平凹的散文就愿意翻开看看,并觉得看贾平凹的散文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消遣”,能给人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光亮和煦,内心幸福的感觉”。分析贾平凹的散文,特色在于“细而不腻,信笔直书,转折自如,不火不温”,“出于自然,没有造作,注意含蓄,引人入胜”。

两个月后,孙犁又给《贾平凹散文集》作序,真可谓厚爱有加。此时,贾平凹三十岁,孙犁六十九岁。今年,贾平凹一口气推出了《暂坐》《酱豆》两部长篇小说。一转眼,贾平凹已经一如孙犁给他写评论、作序的年纪。

读《远道集》

我又一次翻看了《远道集》。在“又”之前,起码看了有三四遍吧。孙犁先生的书,尤其晚年的作品,总是如此,一遍遍读下来,还能继续一遍遍地看下去。孙犁晚年的十本书,我本本都很喜欢,书名也很值得再三琢磨,其中的《远道集》一听就能让人产生很深的印象。尽管作者自己说只是“取其字面冲淡,别无深意”。但真是如此吗?多看几遍本书,是有答案的。

此次重读《远道集》,注意了许多以前忽略的地方,这可能也是年龄和阅历带来的阅读体验。凡是值得重读之书,在不同年纪看起来,总是会有不同收获的,不然又怎值得重读?书中有一篇《关于散文创作的答问》,文后有几句落款附记:“一九八三年五月一日晨五时起写大院节日嘈杂,前屋受干扰,则移稿至后屋;后屋受干扰,又持稿回前屋。至晚初稿成。次日晨改定之。”此前数次阅读都不曾注意,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书衣文录”?然而,这并不是闲笔,有助于我们理解晚年孙犁的心情和境遇。

上一回看本书时是在村里,所以对《火炉》一篇格外留意。而世事沧桑,一本书,我在村里村外都不停地看着,对《牲口的故事》《住房的故事》《猫鼠的故事》《夜晚的故事》等篇,有了不同的感受。几篇文章中记的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我在村里也都还经历着、旁观着或者听说着。而孙犁在谈铁凝的小说《哦,香雪》中写道:“在农村,是文学,是作家的想象力,最能够自由驰骋的地方。”此时看到,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孙犁一生从事时间比较长的工作有编辑、教员、写作,其中编辑、写作时间是持续最长的,孙犁也写下了为数不少关于“编辑”这一职业的文章。这些文章写得都很细致,也都是经验之谈。在《关于编辑工作的通信》中,孙犁说他做编辑以来,“没有给人家丢失过一篇稿件”,而他写作生涯中,却被人丢失过两次稿件。孙犁继而总结到“丢失稿件,主要是编辑不负责,或者是对稿件先存一种轻视之心”。我第一次看此文时就上了心,几年后,我也当了编辑。

受孙犁影响,每次去年老的作家家中取稿,总要带个包,当着老作家的面将手稿郑重地放在包中。曾有一次,到本地作家赖洪波老师家去取稿件,一番畅聊后,临走时他见我未拿包,稿子就拿在手中,赶紧把我叫住,他去书房找了个信封将稿件装上,并再三叮嘱、交代,是怕我在路上弄丢了。我指着停在门口的车说,包在车上,他才算放了心。真正放心是在一周后我带着录入打印好的稿件上门归还原稿时。此稿是赖老师应编辑部之约,历时两个多月写的一篇一万多字的回忆文章。其时,他已经八十三岁高龄了。看到赖老舒心的表情,我想到了孙犁。

孙犁很看重“作者的见识”,看中作者的真诚与朴实。尤其在散文写作上,孙犁很看重“真情实感”,“散文之作,一触即发。真情实感,是构思不来的”。当然,真情实感不是滥抒情,“一味地抒情,则等于没有抒情”,“抒情而又含蓄,方是文章精美之路”。孙犁谈创作,无论是文论还是书简中,都很平易近人地谈经验,谈自身走的弯路、教训,为的是年轻人少走弯路,少受到教训。这是我近些年走过一些弯路后才慢慢体会到的。

读《老荒集》

和前几集不同的是,《老荒集》没有序言,没有后记。孙犁对此集,没作片语的交代。再回头翻看目录看内容,细想,孙犁也许就是刻意为之。他想说的,都在文章里了。

孙犁一集一集地写下来,至《老荒集》已是80年代中期。七十多岁的作者经过前几集的写作,手中的笔早已自如。是故,此集比前面的《远道集》还厚一些,多出的部分篇幅大概正好是《耕堂读书记》《书衣文录》所占的页码。承接着上一集,《芸斋小说》《芸斋琐谈》《小说杂谈》及书简,是孙犁近几年在持续的专题写作。

在抗日战争的炮火中,孙犁走上文学之路,偶然中有必然。从《芸斋琐谈·我中学时课外阅读的情况》中,我们大致可以看到青少年时的孙犁的阅读情况。这是一个作家在写作之前的阅读储备,是早期的基础“营养”;孙犁列出的报刊、书籍,主要是课外读物,“多由教师介绍指导”下阅读的。晚年,孙犁还能记得此时学习课程有中国文化史、欧洲文艺思潮史、中国哲学史等。得益于良好的氛围,也是在此时,孙犁开始了文学创作,并屡有小说、短剧等作品发表在校刊上。

走出校门的孙犁,成家后的孙犁,更是书不离手。他年轻时看的书,都是放在妻子陪嫁的红柜里。在战争年代,行走途中,他用破裤子缝成的书包里,“还总是带着一本书”,准备休息时阅读。在孙犁看来,阅读也是一种休息。行军时,他的书包里先后带过的书有《毁灭》《呐喊》《彷徨》《楚辞》《庄子》等。

孙犁这一代大部分作家,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动荡不安中。在写作之初,也都抱有为人生为艺术的思想,他们的文学理想是为人生的,为革命的,为民族的,这样的文学理想支持着他们写作的精神力量。孙犁的文学初心,至老未变,晚年编选文集,不漏“少作”即为明证之一。书中附录之一的《报告文学的感情和意志》发表于1941年10月,八十年后的今天读起来,依旧很受教益,对报告文学的写作依旧很有指导意义。

我写作近二十年来,越来越注意改稿。虽然没写出什么好文章,但越来越信奉“好文章是改出来的”。此次重看《老荒集》,注意到一篇《芸斋琐谈·谈改稿》,文章说的即是“好文章是改出来的”。可惜的是,此前几次看,都对此文一翻而过,未加细究,终究走过弯路后回头重读才能得到教训。未加细究的还有,应当用实事求是的态度去写文章,“用崇实的精神写文章”。好在,亡羊补牢,犹未迟也。正如孙犁所言,文学如明镜、清泉,不能掩饰虚伪。

原载《朔方》2022年第4期

责任编辑  本栏主持 曹海英

朔方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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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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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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