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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波:三读《水浒传》

喜欢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我想这句话,倒像是给我量身定做的一样,穿起来特别合适。别说是一名士兵,我一个没有参加过战争的人,也非常喜欢战争,战争是对人性的一种挑战,也是一种竞争性的大表演,通过战争这种形式,势必会涌现出一批一批的人才,有人在战争的洗礼中,成了将军,而有的人则在战争挣扎,最终却丧失了自我。

喜欢战争,大概是每一个男孩子的天性,处在和平时期,没有战争的销烟,所以,则特别渴望得到战争的熏陶。如何得到熏陶,只有通过读战争的书,才能体味战争,理解战争。只有理解了战争,才能从中读出对战争的快感,因为只有战争,才能从中读出一个将军“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指挥若定的满足感。

如果说出一部能够我一生的书,那我可以毫不疑问地说,《水浒传》。《水浒传》是我一生中的入门书,这部书就像一味兴奋剂,无时无刻不在调剂着我的战争神经,使我沉醉于英雄人物的故事情节中而不能自拔。

初中的时候,却突然间爱上了读书,而这部书就是《水浒传》,而《水浒传》给我的人生打开了一个崭新的大世界。

比起其它书,《水浒传》给我带来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恶作剧。我喜欢杀人如麻的李逵,喜欢景阳岗上打虎的武松,喜欢专爱抱打不平的鲁智深,喜欢百步穿杨的小李广花荣,喜欢80万禁军教头林冲,喜欢枪棒天下第一的卢俊义,喜欢巧胜擎天柱的浪子燕青,喜欢飞石打英雄的张清……而《水浒传》中,那些战争的细节,更是让我得以血腥般的满足,从武松打虎斗杀西门庆、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林冲雪夜上梁山、李逵劫法场、伐辽,平王庆,灭田虎,征方腊,战争导致血流成河,在战争这场血与火、灵与肉的较量之中,展示了血性男儿的英雄气魄,随着英雄好汉们的一腔热血,把自己的英灵和故事留在了人世间,由此,我便把英雄在我心中树得高高在上。

我喜欢这些英雄好汉,他们一身武艺,天地不怕,“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求富贵不做官,梁山泊里过一世,好吃好喝赛神仙”,他们聚于梁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过着一种共产主义般的生活,好不让人羡慕。恨自己不能生在大宋,跟众好汉齐聚梁山,“杀去东京,夺了鸟位”,过一番快活的日子,岂不美哉。

我一直崇拜英雄,我自幼就是一个让老师头疼调皮捣蛋,且不爱学习的孩子,在班上,我曾经搞过太多的恶作剧,曾经跟同学打架,连斗三人,人人见红,被人赞美拼命大郎;曾经在门框上放一包石灰,当老师迈进教室的一刻,石灰会洒在老师的身上,把老师弄一个灰头土脸;曾偷偷去老师的办公室里改过卷的分数;还曾给女同学的铅笔盒子里放过虫子……你想,这样一个坏孩子,怎么可能不喜欢战争呢?

1975年,我还沉醉做英雄梦的时候,社会上展开了“评水浒,批宋江”的运动,这个运动彻底地颠覆了我对《水浒传》以及英雄好汉们的认识。

我又一次搬出了水浒,认认真真地读了第二遍。

喜欢水浒是不能不把梁山好汉这些人物来一个透析的,一只队伍的好与坏,首先要看他们的领导层。梁山曾经有过三代领导人,第一代领导人王伦嫉贤妨能,被自己人火拼,自不必说。第二代的领导人,是那个“欲图大业”的托塔天王晁盖,看似能干一番大事业,却也是个眼高手低、有其志而无其才、只做些“怨怨相报”之人,图有虚名。晃盖看似胸襟宽大,实则小心眼,就连那智取来的生辰纲,都各自分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来享受快活,哪有劫富扶贫的一丝迹象?比那小气的王伦强不了多少,还有些嫉贤妒能的成份在内心作怪,梁山好色打曾头市时,他甚至连做一寨之主的位子都有些难保了,这样的领导怎么能够带领梁山好汉们干一番大事业呢?他的“大业”在我看来,只能算是贪图享乐的自私鬼而已。

对于宋江来讲,算是梁山第三代领导人了。他似乎强似前两位。可他偏偏是一个阴谋家,同样是一个爱搞小聪明,而胸无大志之人。

喜欢水浒是不能不读金圣叹的。金圣叹特别识人,他把宋江说成下下之人,他知法犯法、私放犯人、不孝顺父母、奸诈、权谋、独断专权、行贿受贿、谋害兄弟等等,而最大的罪过,莫过于把起义军带进了“招安”的泥潭中不能自拔。金圣叹何等聪明,他最恨《水浒传》120回本,所以,为了树立英雄形象,金圣叹不仅把《水浒传》改为71回本。

不仅金圣叹不喜欢宋江这个人,我也不喜欢宋江这个人,晁盖活着的时候,他就有不臣之心,晁盖死后,他马上变脸,首先把“聚义厅”改为“忠义堂”,原来,他的心中只有只有招安。为此,伟人的评价独辟蹊径,“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鲁迅先生更是一针见血,“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终于是奴才”。

既然金圣叹对水浒有这样的批判,而且又有删改,我耐不住,还是读了第三遍。

要追究这场悲剧的一个重要原因,也不能全恨宋江。看梁山英雄,武将占五成中的四成,造成悲剧的原因,莫过于重武轻文。

梁山聚齐108人,就关闭了人才之路,热热闹闹玩到最后,如果继续跟朝廷玩下去,也只能收获失败。

再说,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主张,人聚齐了,路不知该怎么走了。看梁山108人,多是武艺高强、身怀绝技、且生性刚烈的英雄好汉,里面有“杀富济贫”的英雄,也有“占山为王”的好汉,还有“偷鸡摸狗”的贼,也不乏有善恶不分、为非作歹的杀人犯,惹事生非还行,打江山就有些勉为其难了。鲁智深武松李逵燕青,虽有抱打不平的理念,却也是杀人如麻,不分善恶;有象王英周通一帮好色之徒,都是在祸害百姓;还有穆弘白胜这样的地皮无赖,横行乡里,成为地方一霸……这帮人中,缺乏的正是一些“武能安邦,文能治国”的旷世奇才。同是“义气”而来,又同是“义气”而去,终是一帮社会黑恶势力,草寇而已。这帮人勾结成群,只能祸国殃民,哪里能够建立自己的政权?

图大业,就要有治国安邦的韬略,没有一个好的政治纲领,没有一个敏锐的政治头脑,没有一个远大的理想,没有一个团结上进的领导班子,图大业只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晁天王临死,还念念不忘为自己报仇雪恨,并留下遗言“杀掉害他之人方为梁山之主”,可见其私心是非常重的,想来,史文恭武艺高强,能杀得了史文恭的人,也仅是一个武夫而已,怎么能担当得起“图大业”的领袖?若不是宋江威望高,梁山大权便旁落他人之手了。这样的人,倘打下了天下,比那宋徽宗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再看这个梁山,里面的人鱼龙混杂,又有谁能服众呢,这时候的梁山,能够具有领导才能的人,唯有宋江一人,矮子里面拔将军。

梁山人把前途都放到宋江的身上了,可宋江呢,他只不过是个讲“义气”、“忠义”、“哥们”的人,宋江有贼心却无贼胆(识),一心想封妻荫子便能安逸,内心没有立国安邦的大志,更无治国良策,收买人心,搞点小聪明还可以,单凭热情,单凭哥们义气、忠义,从根本上解决不了问题的,即使你抗出个“替天行道”的大旗来,却“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充其量不过是玩弄一下文字游戏罢了。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来,宋江有野心却没有雄心大志,在浔阳楼上题反诗,“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这首诗也不过是一介“诗人”发泄一下世事的不满情绪罢了,然而,这种胸无大志之人,哪比得了黄巢?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要争天下,没有几个定国安邦的人是不行的,看看梁山的领导集团,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柴进,倘再加上关胜、林冲和朱武的话,除了吴用有些“用”之外,宋江手下这帮人,既没有萧何“安抚百姓”的能力,也没有张良的“运筹帷幄”,更没有韩信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胆气。卢俊义武功盖世,却连个老婆都看不住,他刚出世,就想一个人拿遍梁山好汉去东京请功,幼稚可笑,哪能成就大事?公孙胜只是一个魔术家而已,懂点天文地理知识,也没有安国定邦的良方,其它人更是鱼目混珠,在梁山便求有个自在消遥罢了。要建立自己的政权,就要战争,看看他们的胜利,多是围绕在自己的根据地而取得的,就是祝家庄这种地方武装,打得还那么费劲,你凭什么跟人家争江山夺社稷?真正依靠这帮所谓的“武夫”去打江山,困难重重。

再看这帮武将,“英雄不会去读书,只在梁山泊里住”,就连最积极上进的阮氏三雄,他们每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金银”,图得是只是一个快活,恋富贵而不思进取,始终没有摆脱占山为王的作风,其余的人就不用说了。如果说这些好汉们来梁山是为“哥们义气”的话,倒不如说是为了寻求一个精神的寄托,况且有许多人来梁山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况且这也只是暂时的团结而已,再继续耗下去,又有这么多如狼似虎的“好汉”,恐怕梁山本身就会产生更大规模的火拼。既然这种精神在梁山上再也寄托不下去了,宋江的“义气”、“忠义”又能维持多久呢?既然大家图得是快活,那么换一个更好的环境呢,也许大家过得更好。他们看似活得潇洒,可潜在的危险也在等待着他们,光要化解内部的矛盾就需要费好大的力气。一个小小的梁山泊,鱼龙混杂,要始终保持他们内部的团结,简直是太难了,这种来自内部的压力,梁山领袖宋江体会的最深,这样一只没有前途的“队伍”,最终走向“招安”大概也是最好的一条路了,把招安投降这笔帐统统都算到宋江的身上,也实在是冤枉了他。

欲进不得,欲罢不能,是宋江面临的一条严峻的路,宋江还算聪明,受招安只不过是他顺应潮流而已,不然,这些鱼龙混杂的人杀将出去,我看受害的是老百姓的多,要想不让这帮人祸害百姓,朝廷一发兵,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涂炭呢。

受了招安就能快活的梁山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始终没有逃过如佛的手掌心。宋徽宗高俅们只是做了一个套,就把梁山人牢牢地套在其中。宋徽宗以毒攻毒的计策,一石几鸟,田虎、王庆,甚至是方腊这些起义军,一古脑地从大宋的版图上消失了。此时,梁山集团不但兵将不纳,还耐不住荣华富贵的诱惑,想落个“封妻荫子”的功名,最终或马革裹尸,或被人谋害,或重新为寇,曾经轰轰烈烈的梁山好汉,从此分崩离析,上演了一出惨烈的悲剧。这种悲剧,大概也并非悲剧,毕竟哪一个朝廷,也不会喜欢属民造反。

从梁山泊宋江们的悲剧中,我却是看出了人性,金圣叹把杨志、关胜、花荣、吴用、鲁智深、阮小七、李逵、林冲、武松等9人说成上上人物,我却有不同的看法,李逵、武松虽然嫉恶如仇,却也滥杀无辜,算不得英雄好汉;关胜、杨志、花荣人品虽好,一来私心过重,二来没有金刚钻,都是些不能揽瓷器活的主儿;林冲出卖朋友,连老婆都保护不了,谈何人物,本事再大,于事无补,就连抓到手的仇人高俅都无奈,还能算得了英雄?鲁智深、阮小七虽有反抗精神,一生不遇明主,终翻不出大的浪花。

掩卷水浒,一声长叹,英雄在历史的长河中渐渐淹没了,从此,在我心中,梁山再无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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