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崇讓宅
密鎖重關掩綠苔,廊深閣迥此徘徊。先知風起月含暈,尚自露寒花未開。蝙拂簾旌終展轉,鼠翻牕網小驚猜。背燈獨共①餘香語,不覺猶歌起夜②來。
按:① 一作立 ② 一作夜起
集评:
《义门读书记》:
此自悼亡之诗,情深一往。
《玉谿生诗意》:
一二崇让宅之荒凉。二联风露花月不堪愁对。二联物色亦然。七八如忘其荒凉者。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程梦星曰:此失偶后重过王茂元故宅之作。感旧意少,悼亡意多,玩末二句可见。盖亦大中五年以后徐州府罢入朝时也。
《玉谿生诗说》:
通首境地悄然,煞有情致,然云高格则未也。首句亦趁韵,正月岂有绿苔哉?
《李义山诗辨正》:
悼亡诗最佳者。情深一往,读之增伉俪之重,潘黄门后绝唱也。乃以为格卑,何耶?
曲江
引用典故:華亭泣銅駝
望斷平時翠輦過,空聞子夜鬼悲歌。金輿不返傾城色,玉殿猶分下苑波。死憶華亭聞唳鶴,老憂王室泣銅駝。天荒地變心難折,若比陽①春意未多。
按:① 一作傷
集评:
《李义山诗集笺注》:
朱鹤龄云:此诗前四句追感玄宗与贵妃临幸时事,后四句则言王涯等被祸,忧在王室,而不胜天荒地变之悲也。
《唐诗别裁》:
此借玄宗时曲江,以讽文宗时事。
《玉谿生诗意》:
首二句天宝、大和合起。三四天宝,五六大和。七八合结,言曲江一片地,岂堪几番天荒地变哉!
《玉谿生诗说》:
五六宕开,七八收转。言当日陆机、索靖虽有天荒地变之悲,亦不过如此而已矣。大提大落,极有笔意,不得将五六看作借比,使末二句文理不顺也。
《李义山诗辨正》:
通篇皆慨明皇贵妃之事,此为曲江感事诗,别无寄托也,深解者失之。
《唐宋诗举要》:
悲愤深曲,得老杜之神髓。
九日
題注:商隱爲令狐楚從事,楚既歿,子綯繼有韋平之拜,惡商隱從鄭亞之辟,疎之。重陽日,商隠留詩於其廳事,綯覩之慙悵,扃閉此廳,終身不處。
引用典故:倒著接䍦
曾共山翁把酒時①,霜天白菊繞堦墀。十年泉下無人問②,九日樽前有所思。不學漢臣栽苜蓿,空教楚客詠江蘺。郎君官貴施行馬,東閣③無因再得窺。
按:① 一作巵 ② 一作消息 ③ 一作闔
集评:
《北梦琐言》:
李商隐员外依彭阳令狐楚,以笺奏受知……彭阳之子绹继有平之拜,似疏陇西,未尝展分。重阳日,义山诣宅,于厅事上留题,其略云:“曾共山翁把酒时……”相国睹之,惭怅而已,乃扃闭此厅,终身不处也。
《李义山诗集辑评》:
何焯曰:一气鼓荡,言不为蓄骏之计。纪昀曰:后四句太讦,非诗人之意。
《絸斋诗谈》:
“曾共山公把酒时,霜天白菊绕阶墀”,触物思人,已成隔世。十年泉下虽无消息,九日樽前却有所思,一开一合,总说伤心,“不学汉臣栽苜蓿”,既未曾施恩;“空教楚客咏江蓠”,但责其禺慕。“郎君官贵施行马”,彼先拒我;“东阁无缘得再窥”,我岂无情?通篇如诉如泣,妙不可言。
《玉谿生诗意》:
一二昔。三结一二,四起。五指绚,六自己。七结五六,八结前四。苜蓿以秣宛马者,喻不以禄荣才士也。汉臣比楚,楚客自比。
《昭昧詹言》:
此感旧作也,流美圆转之作。义山贪用事,多不忍割,如此“苜蓿”,何所指也?又不避楚讳,皆不可之大者。
《小清华园诗谈》:
李义山之“曾共山翁把酒时……”能寓悲凉于蕴藉,然不如韩昌黎之《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虽不无怨意,而终无怨辞,所以为有德之言也。
《李义山诗辨正》:
后四句当作虚料解,意味乃佳。
行次昭應縣道上送戶部李郎中充昭義攻討
題注:會昌三年,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卒,子稹拒命,自爲留後,詔成德、魏博、河東、河陽合兵討之。
引用典故:魚遊沸鼎鳥覆危巢
將軍大斾埽狂童,詔選名賢贊武功。暫逐虎牙臨故絳,遠含雞舌過新豐。魚遊沸鼎知無日,鳥覆危巢豈待風。早勒勳庸燕石上,佇光綸綍漢廷中。
集评:
《新唐书·刘稹传》:
会昌三年,昭义军货度使刘从谏卒,子稹拒命,自为留后。诏以成德王元逵、魏博何弘敬为招讨使,与河东刘沔、河阳王茂元合兵讨之。四年七月,郭谊斩稹,传首京师。
《义门读书记》:
颇似梦得“相门才子称华簪”篇。落句尤有开、宝风气,然恨其少言外远致。
《唐音审体》:
壮丽浑雅,声出金石。
《玉谿生诗意》:
前半郎中充攻讨。五六狂童必败。祝其早日成大功,以光汉廷也,
《玉谿生诗说》:
骨格峥嵘,不失气象,论其音节,尤在初盛之遗,然以为佳则未也。
《李义山诗辨正》:
深味即在宏整中,读久方知,草率不能领取也。
贈別前蔚州契苾使君
題注:使君遠祖,國初功臣也。
引用典故:郅都鷹
何年部落到陰陵,奕①世勤王國史稱。夜捲牙旗千帳雪,朝飛羽騎一河冰。蕃兒襁負來青塚,狄女壺漿出白登。日晚鸊鵜泉畔獵,路人遙識②郅都鷹。
按:① 一作三 ② 一作認
集评:
《唐诗评选》:
平远。
《李义山诗集辑评》:
朱彝尊曰:此等诗工丽得体,晚唐人独擅其胜,不独义山为然。何焯曰:双关借用,齐梁以来多此法,末句不为病。纪昀曰:声调清遒。
《载酒园诗话又编》:
取青媲白,大家所笑。然如《赠契苾使君》,此诗殆可辟疟,虽以“青塚”、“白登”组织,但见其工,宁病其纤哉!
《义门读书记》:
典丽极矣,但少题中一“别”字。
《唐诗贯珠》:
通首有声有色,情旨含蓄,非庸笔可梦见。
《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
一二追溯使君家声,三四写使君英武,五六写使君勋业,七八写使君威名。真是写得神采奕奕,更不待曹将军始开生面也。
《玉谿生诗说》:
四家评曰:清壮。纯取声华,而骨力足以副之。诗到无所取义之题,既不能不作,则亦不得不以修词炼调为工,此类是也。
《读雪山房唐诗序例》:
落句以语尽意不尽为贵,如……李商隐“日晚鸊鹈泉畔猎,路人犹识郅都鹰”……足为一代楷式。
《昭昧詹言》:
收句用“郅都”,言其职事也,切使君。
《李义山诗辨正》:
结句已带别意,细阅方能会其深妙处。
回中牡丹爲雨所敗二首
引用典故:章臺
下苑他年未可追,西州今日忽相期。水亭暮雨寒猶在,羅薦春香暖不知。舞蝶殷勤收落蘂,佳①人惆悵臥遙帷。章臺街裏芳菲伴,且問宮腰損幾枝。
按:① 一作有
其二
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玉盤迸淚傷心數①,錦瑟驚絃破夢頻。萬里重陰非舊圃,一年生意屬流塵。前溪舞罷君迴顧,併覺今朝粉態新。
按:① 色角切
集评:
《义门读书记》:
详味二篇(指同题二首)领句,似皆有所思而托物起兴者,其或亦为甘露罹祸者而发耶?
《李义山诗解》:
隋扎绍安《应制咏石榴》诗有“只为来朝晚,开花不及春”之句,义山借用作翻,言此牡丹先春零落,较开不及春之榴花更为愁人。“玉盘迸泪”,花含雨也,故见之者伤心;“锦瑟惊弦”,雨著花也,故闻之者破梦。“非旧圃”,照应回中;“属流尘”,照应雨败。结言牡丹自是国色,虽飘零之候,粉态犹足动人,此文家“黄龙摆尾”法也。
《李义山诗集笺注》:
姚培谦曰:大抵世间遇合,不及春者,未必遂可悲,及春者,未必遂可喜。玉盘迸泪,点点伤心,花之遇雨也;锦瑟惊弦,声声破梦,雨之败花也。从此万里重阴,顿非旧圃,一年生意,总属流尘。唯是前溪舞处,花片浮来,犹尚分其光泽耳。才人之不得志于时者,何以异此!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程梦星曰:此二首乃叹长安故妓流落回中者,牡丹特借喩耳。
《唐体馀编》:
工于衬贴。
《玉谿生诗集笺注》:
借牡丹写照也。玩其制题,则知以泾原之故而为人所斥矣。或是艳情之作,未可定。王鸣盛曰:悲凉婉转,无限愁酸。
《玉谿生诗说》:
纯乎唱叹,何处着一呆笔?芥舟评曰:二首不失气格,兼多神致。
《玉谿生年谱会笺》:
通首皆婉恨语,凄然不忍卒读,必非艳情。
《玉谿诗笺举例》:
假物寓慨,隐而能显,是徐熙、惠崇画法。
悼傷後赴東蜀辟至散關遇雪
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
集评:
《义门读书记》:
通首不离“悼伤后”三字。
《李义山诗集笺注》:
姚培谦曰:悲在一“旧”字。
《李义山诗集辑评》:
纪昀曰:盛唐馀响。“回梦旧鸳机”,犹作有家想也。“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是此诗对面。
《唐人万首绝句选评》:
此悼亡诗也。情深语婉,意味不尽,义山五绝中压卷之作。
《诗境浅说续编》:
此玉谿悼亡之意也。昔年砧杵西风,恐寒到君边,征衣先寄。今则客子衣单,散关立马,风雪漫天,回首鸳鸯机畔,长簟床空,当日寒闺刀尺,怀远深情,徒萦梦想耳。
《选玉谿生诗补说》:
一呼三应,二呼四应。机上无人,故无衣可寄;积雪散关,益增梦想,凄绝!
《唐人绝句精华》:
无家之人于远方雪夜中,忽作有家之梦,情已可伤,况当悼亡之后,何以为怀?“鸳机”二字中含有无限温暖在。
樂遊原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集评:
《彦周诗话》:
觉范作《冷斋夜话》,有曰:“诗至李义山,为文章一厄。”仆读至此,蹙额无语,渠再三穷诘,仆不得已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觉范曰:“我解子意矣!”即时删去。今印本犹存之,盖已前传出者。
《唐诗品汇》:
杨诚斋云:此诗忧唐祚将衰也。
《刪订唐诗解》:
吴昌祺云:二句似诗馀,然亦首选。宋人谓喻唐祚,亦不必也。
《李义山诗集辑评》:
何焯曰:迟暮之感,沉沦之痛,触绪纷来,悲凉无限。又曰:又叹时无宣帝可致中兴,唐祚将沦也。朱彝尊曰:言值唐家衰晚也。 纪昀曰:百感茫茫,一时交集,谓之悲身世可,谓之忧时事亦可。又曰:末二句向来所赏,实妙在第一句倒装而入,乃字字有根。或谓“夕阳”二句近小词,此充类至义之尽语,要不为无见,赖起二句苍劲足相救耳。
《李义山诗集笺注》:
姚培谦曰:销魂之语,不堪多诵。
《玉谿生诗意》:
时事遇合,俱在个中,抑扬尽致。
《诗法易简录》:
以末句收足“向晚”意,言外有身世迟暮之感。
《唐贤小三昧集续集》:
怆怀欲绝(末二句下)。
《读雪山房唐诗钞序例》:
李义山《乐游原》诗,消息甚大,为绝句中所未有。
《网师园唐诗笺》:
爱惜景光,仍收到“不适”(末二句下)。
《岘傭说诗》:
义山“向晚意不适……”叹老之意极矣,然只说夕阳,并不说自己,所以为妙。五绝、七绝,均须如此,此亦比兴也。
《小匏庵诗话》:
李义山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宋程伯子诗“未须愁日暮,天际是轻云”,寥寥十字,两朝兴废之迹寓焉……孰谓诗人吟风嘲月,无当于輶轩之采乎?
《选玉谿生诗补说》:
“向晚”二字,领起全神。
《诗境浅说续编》:
诗言薄暮无聊,藉登眺以舒怀抱。烟树人家,在微明夕照中,如天开图画;方吟赏不置,而无情暮景,已逐步逼人而来,一入黄昏,万象都灭,玉谿生若有深感者。
《唐人绝句精华》:
作者因晚登古原,见夕阳虽好而黄昏将至,遂有美景不常之感。此美景不常之感,久蕴积在诗人意中,今外境适与相合,故虽未明指所感,而所感之事即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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