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世界鲸鱼日（2月19日）当天，传来了一则令人心痛的消息：2月15日，一头侏儒抹香鲸在海南三亚角头湾搁浅后，即刻被救援人员转运救助，仍不幸于16日晚死亡。工作人员发现，它的胃内有大量塑料垃圾，寄生了大量线虫，心脏有瘀血块，肺部轻微病变并有少量积水，还孕有一头刚成形的雄性鲸。
侏儒抹香鲸是抹香鲸的近亲，靠捕食各种水生动物为生，它们极易误食漂浮在海洋里的人造垃圾，人们还曾在一头抹香鲸的胃里发现了超90千克垃圾。
捕猎、屠宰、污染……作为海洋中的庞然大物，鲸几乎没有什么天敌，却在人类施加的种种“酷刑”中度过余生。
本文为瞭望智库书摘，摘编自《寻鲸记》（商务印书馆2021年10月出版），原标题为《抹香鲸》《忧郁的鲸》《为鲸的冷战》，原文有删减，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从科学角度来说，抹香鲸自成一科。1758年，分类学之父林奈将其命名为 Physeter macrocephalus，意为巨头鲸，不过它俗称“cachalots”，即抹香鲸。
抹香鲸是最古老的鲸类，是2300万年前演化出的抹香鲸科中仅剩的成员，这一科在上新世和中新世曾有20个属。用某位科学家的话说，它们作为史前遗迹，是“地质时代的牺牲品……被束缚在自己橡胶般的巨大皮肤内”。它们在陆地上最近的亲属是河马，但它们那灰色的皱皮、小眼睛和白色獠牙总让我更多地想到大象。
现今的抹香鲸大概已存在了一千年，但我们了解它的时间却只有两百年。直到 18 世纪初，随着现代捕鲸业的兴起，人类才开始对这种动物有了初步了解。它如今依然使我们困惑。
抹香鲸独树一帜。它长成了某种不成形的、不完善的形态，好似缺了什么东西，比如一对鳍状肢或鳍。它的轮廓看上去就不像任何动物，更遑论是世界上最大的捕食动物。
抹香鲸是比任何恐龙都大的食肉动物——这个事实让它可怕的大嘴显得像是水生霸王龙的嘴——但水占了它身体组成的97%，人类的主要组成部分也一样是水，我们的体内都容纳着海洋。
和其他鲸类一样，抹香鲸从不喝水。它被描述成一种沙漠动物，就如骆驼靠驼峰生存一样，厚厚的鲸脂层也使抹香鲸能够承受海洋的水体变迁——从富饶到贫瘠。在一个食物储存量变化剧烈的环境中，能禁食三个月依然存活，并且其迁徙的范围从热带一直绵延至极寒带——这是它们的优势。
它们是遍布全球的动物。抹香鲸生活在每一个纬度和每一片大洋中，从北大西洋到南太平洋，甚至地中海也有它们的身影。飞机与轮船的直观勘测数据显示，今天还有36万头抹香鲸悠游在全世界的海洋中，这个数量不到铁鱼叉出现之前的四分之一，那是它们的繁盛时期。它们喜欢深水，在陡峭的大陆架下方搜寻食物，这意味着直到最近，都只有捕鲸人才能看到活的抹香鲸。因此，对它们的研究仍未发展起来。
它们是什么颜色的？在水下，透过海水的蓝色，它们显现出幽灵般的灰色，但到了阳光下，它们又变成褐色甚或润泽的黑色，这取决于它们的年龄和性别。它们甚至可能趋近于华美的紫色或淡紫色，还有浅色的斑点散布在腹部，渐渐过渡到嘴边的珍珠白。
从流体动力学的角度看，抹香鲸就像是由一位古怪的工程师设计的。它就像一支动物形态的钝硬短枪，粗鲁突兀、高效实用。但从上方看，它砖块般的头部其实相当狭窄，呈楔形：这是一种天生适合长时间深海生活的动物。巨大的体形使它能够长时间待在深处，它的身体就是一个巨型氧气罐。
在标志性吻部的下方，悬着抹香鲸另一个可怕的特征：它的下颌里面长着 40 颗以上的牙齿，它们能够嵌进无齿的上颌。这些长尖牙的尺寸不等，有的只有鸡蛋大小，有的是一英尺长的巨大圆锥体。将一颗牙切成两半，就能看出它主人的年龄，因为这牙齿像树的年轮般一层层生长，可以计数。不过事实上，抹香鲸常常被龋齿折磨。
在新贝德福德的博物馆里，一具抹香鲸的骨骼横跨在一条走廊上。
比起其他海生哺乳动物，它更可谓是海洋的主人。它运用自己肌肉发达的尾部，可以一路迅猛地潜下数千英尺，它桨形的鳍状肢收在身侧，就像飞机起落架般灵巧。一旦潜到下方，它可以在海底待足两小时。要完成这一壮举，鲸必须在海面上尽可能长久地呼吸——在10或11分钟的时间里呼吸60至70次。
抹香鲸是所有哺乳动物中生育率最低的——雌鲸每 4 到 6 年只会生产一次，每胎只有一头幼鲸。它们也是两性形态差异最大的鲸类：雄性可能有雌性的两倍大。在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里，雄鲸和雌鲸都分开生活。雄性身形越大，就越吸引潜在的配偶——如果它们偶遇的话。不过这有利于保持其物种优势：广袤的迁徙距离确保了抹香鲸的全球种群在基因上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它们巨大的心脏一分钟只会缓慢地跳10次，这预示了它们的长寿——一只鼩鼱的心脏每分钟能跳 1000 次，但它只能活 1 年。抹香鲸45岁时正值中年，体形正是最好的时候，和人类一样，它要到 70 岁以上才步入老年。雌鲸可以活到80岁以上，也许能活到100岁甚至更久。不过就目前所知，雌鲸到40岁后就不再产崽了。
悠游于海中的抹香鲸没有日夜的概念。和所有鲸类一样，它们自主呼吸，并且在睡觉时必须让一半的大脑保持清醒状态，和狗相似，在这个过程中它们还会做梦。有时它们像蝙蝠一样垂直地悬着，气孔朝向海面，在进食之后簇拥在一起打着瞌睡。抹香鲸展露出的社交技能远远超出了群居本能。它们喜欢身体接触，会数小时地在海面下方绕着彼此翻滚。
这样的凝聚力也延伸到了自我防御上。鲸群永远都在移动，它们排成队列游泳，以数量寻求安全，组队潜水觅食，同步鸣叫以防御敌人。但即便如此披坚执锐，这些动物面对虎鲸的攻击时依然是脆弱的——尤其是在海洋这个三维狩猎场中，它们无处可藏，威胁可以来自任何角度。在这里，它们唯一的庇佑来自彼此。
受到威胁的抹香鲸会停止进食，游到海面，聚集成群。它们头朝内将幼鲸围在中间，组成一个被称为“雏菊阵形”的战术圆圈，身体像花瓣一样朝外伸展。这样它们就能用强大的尾鳍来对付任何入侵者，以鲸的军阵来保护小鲸。
在另一种阵形中，它们尾部朝内，头朝外，用嘴来迎敌。被包围的鲸会静默地守住自己的位置，按兵不动。如果一头鲸被隔离到阵外，会有一两头同伴离开自己的安全区，去护送前者回到阵内。它们在这个过程中冒着生命危险，因为虎鲸会像狼群一样袭击，从它们身上撕扯下大块的血肉。
讽刺的是，这样的技巧对付虎鲸是成功的，但却使抹香鲸更易遭到人类的屠杀。
“雌性非常依恋幼鲸，”抹香鲸专家托马斯·比尔评论道，“人们常常见到它们以最锲而不舍的温柔与关怀催促并协助幼鲸逃离危险。”如果有雌鲸遭到攻击，“她忠诚的同伴们将一直环绕在她身边，直到最后一刻，或直到它们自己受伤”。捕鲸者称其为“滞航”，他们从资本的角度来看待这些猎物遇险便围拢的致命习惯，通过“巧妙的操纵” 摧毁整队鲸群。
人们对鲸的了解总以它的死亡为代价。
1946年6月，英国派出装备有“声波潜艇探测器”的船舶去寻找鲸，使用超声渔网将它们拦在子船的攻击范围内。1948 年 5 月10 日，捕鲸船“弓头鲸号”及其 70 名英国船员和 500 名挪威船员胜利返航南安普敦，共捕获了3000头鲸，占当季总渔获量的10%，其中有一头巨兽长 94 英尺，重 180 吨。它带回来的货物对国家经济有巨大贡献：4500 吨肉、163000桶食用油（将被制成人造黄油）、10000 桶鲸油、170 吨肉膏，还有3000 吨肉可作牲畜饲料。
这种资源很快就变成了怨愤的源头，尤其是因为美国在援助日本的捕鲸作业。同盟国鼓励战败国用煎鲸肉或速食鲸脂作为国民食物，它是一种便宜的蛋白质来源。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手下的占领军也协助把退役海军军舰装配成捕鲸船，之前与同盟国战斗的日本船舶现在把载重目标转向了鲸。
1948年，一支日本捕鲸远征队航行6000英里抵达南极，船上共载有1300名船员。这支舰队包括6艘捕鲸船、1艘万吨级的加工船“桥立丸号”、2艘冷藏战利品的精炼船、1艘油船以及2艘冷冻船。
一艘捕鲸船被派往前方，但每当它瞄准鲸时，鲸就会下潜。直至两小时后，炮手才击中了目标。就在它死亡的当时当地，人们在它身上切出一条深口，以免它特殊的代谢系统造成麻烦。在厚厚的隔热鲸脂下，鲸会产生可怕的热量，它们喷出冷凝气流，类似于巨大的蒸汽引擎。如果它们在追逐猎物时用力过度，就可能死于热衰竭，因此它们需要用尾和鳍降低血液温度以调节体温。一头被杀的鲸会被人们立刻从喉咙至尾切开，让冷水流入它的体内，以免内部热量导致骨骼燃烧，给猎手们留下一头“烧焦的鲸”。
蓝鲸被提起尾部，拖上捕鲸船船尾一条渡船般的滑道，80个人花了4小时屠宰它。这头蓝鲸是人类有史以来捕获的最大生物之一，它重30万磅，他们会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们要把它切成片，放在磅秤上。单舌头就重3吨，心脏和一辆车一样大，动脉宽到足以让一个人在里面游泳。而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碎肉。
甲板下方是钢制的锅炉，鲸脂在那里被提炼成鲸油，装在巨大的槽中。人们设计了一个流程，将富含维生素的油从鲸的肝脏中提取出来。仅这一头动物就产出了 133桶油和60吨肉，价值28000美元。这样的过程循环往复，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在19至20世纪之交，新的机械化舰队开始追逐须鲸，抹香鲸因此享受了一段幻觉般的缓刑期。但是在二战之后，随着须鲸种群规模的迅速萎缩，鱼叉又再次瞄准了抹香鲸，那时它们的数量刚刚开始恢复。到了20世纪 50年代，每年平均有25000头抹香鲸死去，成为维生素补剂或动物饲料。
社会越来越意识到鲸的困境，而IWC显然很不称职。捕鲸业的惨状终于真正进入公众的视线，人们发出了激烈的抗议——比如向IWC 的日本代表投掷血包，并直接在海上展开救援行动，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全球的鲸类种群一直被捕猎、射击、轰炸、屠宰、虐待、消耗，其开采程度远远超过地球上其他任何一种生物资源。
【注：IWC 的总部位于英国剑桥，首次会议于1946年在美国华盛顿特区召开，召集人是杜鲁门，大会提出了进一步限制捕鲸的渐进步骤。】
人们对这些物种的保护零星而分散：1966年，座头鲸全面禁猎；1976年，长须鲸禁猎；1978年，塞鲸得到了相似的保护。俄国和日本曾被迫转向捕捉小须鲸（最小的一种须鲸）。在最后数十年的无限制捕鲸中，他们又重新开始在北太平洋捕猎抹香鲸，从1964至 1974 年，他们杀死了25万头鲸类。
1987 年，全球禁止令终于生效（除了一些地区的土著为生存而进行的捕猎，包括格陵兰、俄罗斯和阿拉斯加的因纽特人、华盛顿州马考人、圣文森特岛和格林纳丁斯群岛的加勒比海居民），自那时起，大约有25000头巨鲸死去。单日本一个国家，就在其南极研究项目 JARPA 和北太平洋研究项目 JARPN 中杀死了7900头小须鲸、243头布氏鲸、140头塞鲸以及38头抹香鲸。
鲸仍然是牺牲品，它们被震耳欲聋的噪声污染威胁，这些声音会对它们的耳朵造成损害，对抹香鲸最重要的感官造成致命破坏；它们被化学污染影响，这些污染从母亲的乳汁中一代代传给幼崽；它们被渔线缠裹，这些线网使它们在狂乱状态下淹死，每年都有30万头鲸因误捕而死。鲸会误吞下塑料碎片；日渐稀薄的臭氧层导致皮肤癌的发生；变暖的海洋在驱赶它们的食物来源；它们关于环境与资源的古老常识跟不上气候的变化。
鲸的气味挥之不去。
鲸的肝脏产出维生素 A，鲸的腺体被用来制造治疗糖尿病的胰岛素和治疗关节炎的促肾上腺皮质激素。19世纪的列车在鲸油上飞驰，如今这些有着优美镀铬尾鳍的流线型汽车使用的制动液也是鲸油制作的。维多利亚时代的新英格兰人爱吃鲸油炸出的甜甜圈，现在这些剪着平头穿着条纹T恤的孩子们也在舔着用鲸油制作的冰淇淋。他们容光焕发的脸是用鲸油肥皂洗出来的，他们绑着的鞋带是用鲸皮做的，他们大步走向学校时经过的花园是用鲸肉肥料滋养的，他们用鲸油蜡笔绘画，而他们的妈妈在给他们缝衣服时用的机器是用鲸油润滑的。在办公室里，姐姐录入备忘录时用的打字机色带使用的是鲸油墨水，她偶尔还会停下来涂一涂鲸油唇膏。傍晚时她会打一场网球，用的是鲸弦球拍。回到家里，爸爸让全家集合照一张相片，胶卷上涂的是鲸胶。
库叔的赠书活动一直都在！商务印书馆为库叔提供3本《寻鲸记》赠予热心读者。一部捕鲸史某种意义上就是美国崛起的历史。作者沿着赫尔曼·梅尔维尔创作《白鲸记》的足迹，勾勒出从18世纪到两次世界大战前后人类商业捕鲸的血腥历史，透视了鲸与国际政治和世界时事的深刻关联。请大家在文章下评论，点赞最高的前3名（数量超过30）将随机得到1本赠书。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