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都带齐了么

终于要去母亲那里了。

再次来到这个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和朋友们聚完餐，就赶回来了。到了母亲住处附近的一家最大的超市里后，就急迫的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你在哪里啊？我来了。”

“啊，什么？你到啦？”

“啊，我到家门口了。你在家么？”

“哦，哈啊，这么快到啦，咋没提前给妈妈打个电话呀。我在上班这地方来”，母亲兴冲冲的说着，听起来那声音很有力，很洪亮，当然还有开心。

“这不到了就给你打电话了嘛，快回来噢”

“好，妈妈这就回去。你等会啊”

挂掉电话，心里略感欣喜，只为今天能给母亲带来她想要的开心。“女儿来看我啦”我想，母亲是开心的，一定是开心的。常年离家在外漂泊的艰辛，母亲都熬过来了，现在，她依然是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大城市里飘零，独自品尝着生活的酸涩和不易，还有世俗的乌烟瘴气，人情的冷漠。孩子，成了母亲在人世的情感寄托。她想要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无奈自己的能力有限，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依然在这纷繁的俗世中挣扎着，带着对明天的美好希冀，那也是和她的孩子有关的。“妈妈就是要看到你们将来的家庭都是富足的，死了也无遗憾了.”不知为何，每次听到母亲提及这句话，心里是不舒服的。我经常想象着有天，在母亲喜欢的地方，有套她自己的小房子，每天母亲的生活是宁静祥和的。

在人声嘈杂的超市里转了一会，已有收获。想要给母亲多好吃的，只是恨不能现在能多长条有力的手臂出来。一袋子水果，可是不轻，只感觉手臂快要被拉长了。还在挑水果的时候，母亲的电话来了。不会是到家了吧，这么快。“欢啊，你在哪里啊？我怎么没看到你？”“哦，妈，你到家啦？那你等会啊，我马上就回来了。”“哦，是还没到啊，好，那你快点啊”。快点？好像母亲在等我赶车似的焦急。母亲今天可真够速度的。时间好像没有二十分钟，母亲这么快就到家了！开始想象 着那一刻母亲挂掉电话，就急迫的骑着那辆自行车在往来的人群路上穿梭，那速度可是比平常要快多少啊。

艰难的拎着沉甸甸的 牛奶水果，再次来到这个熟悉的破旧的小街道上，依然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很。两边都是辛苦劳碌的小老板。转个弯，往巷道里走没多远，抬头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儿。母亲刚从屋里走出来，迎面向我 张望。我不知道在这之前焦灼的母亲向着路口张望了几次。也许是今天我穿高跟鞋的缘故吧，感觉母亲是比以前矮了？好像腰身有点微弯的倾向，难道这也是母亲变老的象征么？不，不，那不是，应该是她有点劳累的缘故吧。母亲呆呆的张望着，略显疲惫憔悴。每次看到母亲，心里不由自主的酸涩了一回。看到她，就会想到她所经历的人生，她在红尘挣扎的艰辛苦涩。现在，我感觉自己是越来懂得越多，越来越自强了点，可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就是：母亲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容光焕发的母亲了，再也不是那个腰身挺拔，红光满面的女人了。我一直深爱的那个好看的母亲啊，现在慢慢的变了模样儿，越来越像个老妇人了。那个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为我付出最美好青春年华，甚至是整个人生的的女人，她不见了！那个我爱的，我最爱的，好看的那个女人（我心目中最美的女人），我怎么找不到她了！我怎么再也找不到她了！世间这么大，红尘这么拥挤，我要到哪里把你找寻？天涯海角，从此沉默。

母亲并没有什么表情，呆呆的望着，像个老实木讷的孩子。“妈”带着复杂的心情，我轻轻的喊她。渐渐的，走进了。“欢啊，还以为你要等会才来呢”，她这才忙迎上来，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我手里沉重的水果袋子。母亲紧跟在我身后絮叨着，走过一段幽暗的台阶，就到了二楼的一间小房子，母亲租住了四年的家。

“呀，房子好看了”，很明显的，我就发现了整个楼道里脏兮兮的墙壁，现在变成了洁白，显得干净多了。

“是啊，房东刚粉刷过的，这样好看点，房子好租，不然没有人来租了。”母亲在屋里一边摸拾着东西，赶忙大声的向我解释。

“是好看多了”。

门口 的走廊上放着煤气罐，锅碗瓢盆，瓶瓶罐罐，简简单单，只是还是那样的脏兮兮的。母亲是真的老了么？以前她每天给我们洗衣做饭，可是多干净呢。这个地方也没法讲究那么多。“哎呀，出门在外，有个地方睡觉，有饭吃就行了。”当我提议母亲换好点的房子住，她是这么回答我的。旁边的一扇门开着，我向里面张望，空荡荡的，一张床上还铺着张旧的花色垫子，旁边一张破旧的木桌子，那个在药房里卖药的小年轻已经不见了。

 

 

母亲把袋子解开，把里面的水果一点一点的拿到桌子旁边的纸箱子里，一边继续着她的念叨。

“对了，妈，上次端午节给你买的那双鞋子怎么样？”我满怀期待的望着她，希望得到母亲的满意。

“哎呀，你个小丫头呀，也是不会买东西，”，她突然开始急躁不满起来，从墙角边的一排鞋子里拿出那双新鞋子。“这不是，咋买的这样的啊，鞋头太窄，鞋底也窄的很，还夹脚，我那天刚穿了一回就把我脚夹的疼。”她不满的继续说道“这是你们小姑娘上班穿的，我们只能穿那种宽宽的鞋底，软点的鞋子，脚太胖了。下次别乱买啦。”她望了我一眼，还不忘说那句“多存点钱吧，啊，将来有用，买房子啊。”母亲坐在小板凳上继续絮叨着，好像心里有说不完的话儿，想要说个痛快。我洗把红提拿出来到走廊上的水龙头那里去清洗，母亲也起来跟在我身后，继续絮叨着。

“妈 ，把你手洗洗，来吃”。不想听到母亲家长里短的絮叨，每次见面都是必不可少的“家常菜”，好像我早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母亲的絮絮叨叨，家长里短，习惯了母亲的“谆谆教诲”，多挣点钱，多存点钱，买房子，结婚，生孩子，好好奋斗，母亲念念不忘，每次见面都要提及一遍两遍三遍四五遍。想想，母亲唠叨了一辈子，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这几件事，平常的事，却是让她劳碌了半生，到现在房子的事依然没有着落，母亲一如既往的念叨，也一如既往的努力，挣钱，存钱，挣钱，存钱，买房，一定要买房，给儿子在大城市里买套房子。房子，成了母亲心里的魔，好像她这辈子活着的价值就是要给自己的儿子买套房子。

我坐在床沿上，母亲坐在脏旧还算干净的小木板凳上，边吃着红提，边和我聊着家长里短。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可我不愿和她说太多的话了，我们之间是有代沟的，有些事情我是要顺应着她说，有些事，我要去说服她，比如我的婚嫁大事。说着说着，母亲就奔着主题来了。每当母亲唠叨到这个话题的时候 ，我心里的逆反就不由自主的填满了心房，也略感厌烦。父母总是想要把自己的孩子变成他们眼中的样子才算是好？我不愿完全赞同他们的想法和观念。生命该是如枝繁叶茂的大树，自由伸展。

厌烦了母亲的唠叨，刚好也是到了准备晚饭的时间了。我提议去买菜做饭，她就紧跟在我身后去买菜。到小街的菜市场上买了只鸡，二斤八两，六十元，买了党参，红枣，回来煲汤。母亲见我又买了和上次煲鸡汤一样的那个东西，党参，就乐的笑容爬满了脸庞，问到“这是什么呀”，“党参啊，这是煲汤用的，滋补的，好着呢”。“唉，我们不懂，还是你们懂啊，我这个小呆瓜整天只迷着挣点钱，哪里知道这是啥东西”。

母亲的饭量好，吃饭可真香。我们在外是不会缺吃少喝的，更不会委屈了自己，只有像母亲这样才会“为难”自己，委屈自己。我把鸡腿鸡翅用勺子盛到母亲的碗里，招呼母亲多吃点，自己喝了两碗鸡汤，真是鲜美，吃了点鸡肉，面条，青菜。母亲低头吃的很香，我的心里感到丝丝欣喜。

“嗯，还是这老土母鸡好，汤好鲜”，母亲满意的说

“是啊，这个鸡可以，汤好鲜啊，好鲜。”我也为喝道这么好喝的鲜美的鸡汤感到知足。

“上次吃鸡还是你来时买的，啊，都两个月没吃了。”母亲专注地咬食着鸡肉，埋头说到。“妈，鸡肉要吃，每个月你都要买只补补，身体重要啊”。我忧虑的对她说，期望她能对自己大方点，好一点。我又盛了碗鸡汤面，母亲要把她碗里的鸡翅要往我碗里丢，我躲开了。“妈，我不要，你吃，吃吧，多吃点啊”。坐下来正埋头吃碗里的鸡汤面，一个鸡心“飞”到了碗边，我正要躲开，一颗小小的鸡心就落到了我的碗里。“嗯，快吃吧，吃。”母亲嘴里嚼着鸡肉，充满爱怜的望着我说。一股洪流瞬间将我淹没。那一刻，我清晰的感到心里一股暖暖的湿润，溢满整个心房。初入社会几年，不敢说吃过多少的山珍海味，美味倒是吃了不少。有很多的时候，那是在各种“面具”之下吃到的，只是感到了吃进嘴里的味道，心情有时是复杂的 。现在，我发觉自己越来越没有出息了，不再贪恋食物的丰盛，一餐简单的饭，母女二人，略感知足，尤其是那飞来的一颗小小的鸡心，让我沉浸在浓浓的母爱里，愈加无法自拔。

吃完饭，母亲执意要去上班。

收拾好锅碗瓢盆，又收拾好自己，便安心的躺到床上看看我留在这间房里的书本。也许是这两天有点疲累了，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不知道那是几点钟了，也不知道母亲回来的时候，那是 深夜几点了，朦胧中我意识到母亲回来了，白色的灯泡通亮，可是我怎么也醒不过来，一下子又进入梦乡去了。夜里我感觉到母亲的手臂搭在我的腰身上。这夜，睡得很沉。这夜，寂静的夜，是否也能让母亲安然入睡?

母亲的波澜不惊的生活里，没有什么大事，除了现在她整天惦念的儿女婚嫁房子的事情，想必再无其他了。烦扰的生活里，总是些材米油盐的小事，在母亲的眼里，这都是些值得注重的事情，过日子总是要会精打细算才能细水长流的 。知识文化不高，平凡的母亲也有她的生活哲学，都是通过实践得来的。每念及财物的来之不易，对待已经拥有的，母亲总是格外的珍惜，哪怕那是在别人眼中不屑一顾的一件旧衣服，都成了母亲的宝贝似的，记载了她多少的回忆。很多东西她不是买不起，就是舍不得，知道挣钱的艰辛，知道生活的不易，所以她要比我们更懂得珍惜生活，对每分钱财的付出，要比我们谨慎多了不知多少。

   桌子上的小盆子里还有十几个鸡蛋，白色的土鸡蛋，很大。父亲在老家自己养的三千只蛋鸡每天都有收获。昨见到这些比市场上大两倍的土鸡蛋，我很惊奇的问“妈，咱家的鸡蛋都是这么大？”“哦，那是收鸡蛋挑出来的，大的都挑出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友人就来电话了。告诉我票已经买好了，十点四十。天，可真是够快的。我还在熬稀饭呢。母亲睡的还很香，我不忍去这么早打扰她，就让她多安静的睡会吧，她是够累的了，也够辛苦了，这么久，这么久了。

本想着能和母亲再呆上一个上午的，这个愿望很快的就破灭了。想来时间已经是在倒计时了。粥熬好了，母亲被我的稀碎的声响吵醒了。

“妈，一会我就走了。”我不忍对母亲说出这句话，忍了好一会，终是说了出来。

“啊，环啊，这么快就走了？不再多呆两天了？”母亲若有所思的说

“是啊，这次时间紧张，下次有多点的时间，我再回来陪你啊”我安慰她道。

我端起碗开始吃早餐，见母亲再也无心睡觉，便让母亲起床也吃点早餐再继续睡回。

“噢，买的南瓜饼啊，苹果你是带着车上吃吧”

“不带，给你买的”

简单的喝了两碗粥，吃了两个南瓜饼，放下碗筷就忙着收拾了。我拿过桌子上放置的一个苹果，看了看，有两个腐烂的斑点了。我知道这是母亲说的那个苹果

“妈，你看像这样的苹果已经是坏了，就不应该吃了。有一个烂的斑点就代表这个苹果已经都有细菌了，就该丢了。”我耐心的解释给她听，希望她吃点新鲜的好的

 

“噢，那是我在那个老头子那里买的，便宜，就是有点不好了。”

“妈，不要买这样的水果，吃点好的，新鲜的，贵不了多少的，这样的水果最好不要吃了。”我不厌其烦的说给她听，

“这个我带走了”我把那个苹果拿在手里对母亲说。

突然，母亲一个快步冲到我面前和我抢那个苹果，我说我要，她说她要吃，让我带好的走。母女二人围着一颗变坏了的苹果争抢着，还是被母亲抢了去拿到走廊上用水龙头冲冲，削完皮，母亲就开始大口吃了起来。那颗苹果，母亲刚吃了一半，我就又要对她说拜拜了。母亲依然啃咬着那颗苹果，望着我。在楼梯口，母亲语重心长的和我说了几句心里话，要好好的挣点钱，多存点钱，将来买房子啊。自己的婚事也要抓紧啊，我答应，我都答应。母亲的心事，好像也是我的心事。母亲的开心幸福，也是我的幸福，谁能说这不是呢？母亲很容易满足，没有什么多的要求，我都知道。

下了楼梯，我回头望着还在楼梯口专注吃苹果的 母亲，不知那颗香甜的苹果被母亲吃出了什么滋味。互道离别后，我大步向前走了。我知道，一万个舍不得的母亲会在我刚离开大门口的时候走下幽暗的楼梯，跑出门来的。果不其然 的，还没有走到小巷的中间，就听到母亲在身后向我喊

“欢啊，东西都带齐了么？”

“啊，都带齐了。”我回头看见穿着睡衣的母亲努力的向我张望着，张望着。手里还捏着一点苹果。

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也是母亲不舍的表达方式？生性善良老实的母亲也有她自己的方式和我道别。

走到街角的转弯处，我回头把手臂高举在半空中，对着仰着头张望的母亲挥了挥手后，见母亲迟疑了下赶忙的就扭头往门里走去了。那是想望又怕望不见的失落吧。还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的忧伤不舍么？想起小时候和父母离别的场景的经验，我猜想，那是母亲不想任何人发现她的这种不舍的留恋。望的心里越来越难过，索性就把所有的悲伤留给自己在一个人的角落里，让时间慢慢抚摸自己忧伤的心。

不能体会到母亲面对离别的酸楚，但我清楚的知道，母亲还会在下一次的离别时，在还能近距离的望见我的背影的时候，她急匆匆的从幽暗的楼梯跑到门口，对着我喊“东西都带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