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手头的香烟

我跟随祖父生活了十八年之久，在这十八年里我亲眼目睹了很多祖父抽烟的瞬间，其实祖父抽了大半辈子的烟。长这么大我还真的不知道香烟是什么味道，但我想祖父肯定是知道的，因为他平生的喜怒哀乐有相当的一部分都寄托给了香烟，或许是惬意的、舒坦的，也或许是愁滋味、忧滋味，还或许是复杂的、无法言表的……  

都说吸烟有害健康，我想祖父应该早就知道。然而，在我的记忆里，祖父的生活始终都有香烟相伴，甚至是在祖父大病缠身的那段日子里，难道祖父真的离不开烟吗？在翻来覆去的回忆中，我曾试图找到答案。

记得那是祖父在2012年的除夕夜抽烟，我认为这应是他老人家最后一次那么惬意那么欣喜的抽烟。除夕的夜晚，小镇上的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寒冷的天，温馨的家，烟花爆竹在窗外尽情释放，欢声笑语在房中自由徜徉，那一年就是这样的美好！我清楚记得，直到夜近阑珊的时候，祖父才拖着他半身不遂的身体从叔家的店铺里回到后屋，这时的祖母正在后屋忙着包大年初一的素饺子，而我已经着迷于春晚直播。祖父慢悠悠地坐到沙发上，红光满面，慈祥的笑容叫人觉得无比和蔼可亲……我猜准是叔家的生意又卖了“大钱”，因为我知道祖父的笑容里多半是源于一个经商大半辈子的生意人发自内心的乐。祖父拿出一支烟，惬意地点燃，夹在两指间，后慢悠悠地放在嘴边，深情地抽了两口……恰巧我叔家年幼的弟弟也跑来后屋玩耍，“小精灵”缠绕在祖父的身旁，时而嬉皮笑脸，时而又调皮捣蛋，憨态可掬的小家伙着实令祖父乐得合不拢嘴……那一个个袅袅的烟圈自由、悠闲、惬意、幸福……祖父时不时地看看我，又看看祖母，脸上的容光在烟雾中格外红润自然。是啊，那一年是我工作稳定的一年，也是我叔家生意几年中最好的一年，还是全家人平安健康的一年！祖父手头的那支烟燃烧着他除夕夜怎样的心情，一时间我还真的难以准确地揣摩或描写，只知道从那以后的祖父再也没这样的抽烟，随之是他得病、重病、挣扎……  

祖父在河岸边乘凉时也喜欢抽烟，我不止一次陪伴他在岸边乘凉，以至于那些抽烟的画面也都印在了我的脑海。盛夏的天很热，尽管家里早就有了电扇和空调，但祖父还是习惯的在午后去河岸边乘凉。俗话说，“心静自然凉”，我家屋后面就是蜿蜒千里的京杭大运河，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河道令人心胸开阔，波光与天色的交相辉映让人怡然自得，祖父通常是让祖母或我为他搬着一个马扎，他扶着祖母的肩膀走到河岸，坐下前总喜欢先朝河岸的四面八方望一望，而后再坐在马扎上，或与邻家老者闲谈说笑几句，但常常都会点燃一支烟出神地看着远方……河岸的风不大不小，刚好令人感觉熨贴，袅袅的烟雾在风中不成形，每每都在第一时间随风而散，如同那一缕缕迅速闪过脑海的思绪一般。祖父一口一口地抽烟，无比深情，且又无比释怀……他时常在看到水上有归来的船只时便把烟给掐灭，将剩余的香烟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时常又会在风平浪静时继续点燃口袋里的那支烟，烟雾舒缓地飘向远方……我虽然很少在河岸边看到祖父徘徊的身影，但却常常可以发现他老人家那颗徘徊的心，犹如河岸上空那四处转弯、四处消散的烟雾一样，尤其是在祖父患上半身不遂的那些日子里！  

时光荏苒，祖父曾因为我的不听话抽了多少烟？因为我求学、找工作抽了多少烟？又因为我在外面遭人欺负抽了多少烟？蓦然回首，祖父的生气、祖父的担忧、祖父的疼爱、祖父的恨铁不成钢、祖父的望子成龙……或许都夹杂在了那一圈圈的烟雾当中吧！然而，我曾多少次因叛逆在那烟雾中逃避？又曾多少次眼睁睁地看着那若有所说的烟雾消逝？那可都是包含着爱啊！不知不觉中，像是有个无形的烟头在灼向我的心头…… 

而今，尽管还能够见到那袅袅的烟雾，但却再也看不到了祖父，看不到了祖父手头的香烟。不得不说，而今的烟雾中多了些我的追忆、反刍、愧疚、思索……要知道，祖父手头的香烟燃出了一个个圈，每一个圈都始终守护着我，也守护着那些不容走失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