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夜话红楼梦】之三十六
从《红楼梦》前八十回来看，巧姐似乎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金陵十二钗除巧姐外个个鲜明丰满，栩栩如生，元春的高贵，迎春的懦弱，探春的精明，惜春的冷漠，林黛玉的妩媚，薛宝钗的端庄，史湘云的天真，秦可卿的妖艳，王熙凤的干练，妙玉的孤傲，李纨的执着，一个个呼之欲出，好像就在我们面前。
巧姐呢？
巧姐在前八十回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出场便是生病，唯一让人记得的是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巧姐出水痘，贾琏离开凤姐在外书房斋戒，独寝了两夜十分难熬，选了两个清俊的小厮出火，李少红拍新《红楼梦》时弄成拔火罐，让人印象深刻。而看官记忆犹新的恐怕是贾琏与多姑娘鬼混的场景，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独视，拿出来分享一下吧：
…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他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
好吧，就此打住！有点忘乎所以、主次不分了。我并非唐突佳人，但足以说明巧姐只是金陵十二钗中的一个配角，我们不知道她的年龄，似乎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我们不清楚她的相貌，是不是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削肩细腰，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我们不了解她的品性，温柔、善良？泼辣、干练？孤僻、冷傲？我们甚至不能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是巧姐儿还是大姐儿，早本中贾琏和王熙凤可能有两个孩子。
这样一个毫无性格特征、面目模糊的人物如何能够跟另外十一个正钗们相提并论？虽然巧姐和秦可卿都属孙子辈，但一个是神仙姐姐，另一个则是荆钗布裙，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指穿戴，而以后的发展却是峰回路转，巧姐真的成了荆钗布裙。
那么，曹公为何要设计一个与众不同的配角呢？他的创作意图是什么？
配角往往被人忽视，似乎只是为主角而生。然而在好的作品中，作者却将配角作为一个伏笔，默默地存在着，在关键时刻牵引着读者一步一步地领会作者的意图。细心的看官通常会过早地发现，进而豁然开朗，“哦，原来是这样！”，“我早就知道他（她）会这样！”。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呀！
巧姐代表着希望。
一部《红楼梦》，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凄凄惨惨戚戚，金陵十二钗更是尽归薄命司，孽海情天，阴风习习，风情月债，挣不脱的宿命，走不出的迷津。芹溪先生披阅十载，其心路历程岂不每每随着个中儿女跌宕起伏，忽喜忽悲？
忽一日，他站在急流津觉迷渡口，贾雨村在草庵中睡着了，甄士隐接引难产而死的英莲（这很恰当呀！不知道为何总有人老是强调后四十回是高鹗伪作，不好看）。芹溪先生心潮起伏，难以抑制，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只幼虫正艰难地破蛹，转眼间便破茧成蝶，展翅高飞。他顿时释怀，恍惚间自己也像那只蝴蝶一样飞了起来。
这就是巧姐呀！
我一直怀疑芹溪先生最初是将尤二姐或者尤三姐作为金陵一钗，直到这一日才改变了初衷，让巧姐取代了二尤，接着调整了创作思路，设计出让刘姥姥进大观园，做了巧姐的干娘，才有了《留余庆》——因果报应的一幕。这样做比让二尤作为金陵一钗惨烈地死去，金陵十二钗全军覆没让人绝望要好，苦难中放飞出一丝希望才是美的意味。从艺术的角度来说，如果金陵十二钗都是娇艳欲滴的鲜花，则容易让人审美疲劳，而对巧姐的寥寥数笔则是草对花的铺垫，蒲草韧如丝，这不正是生命的象征么？
百二十回《红楼梦》由刘姥姥做媒将巧姐嫁给了姓周的财主，这是喜剧性的结局，巧姐毫发无损地躲过了外藩王买妾的灾难，作品缺少了张力。早本是被狠舅奸兄卖到烟花柳巷为娼，后被刘姥姥搭救，嫁给了外孙儿板儿为妻。这符合剧情，但似乎有了重复——妙玉回苏州后也被人卖到青楼，重复是作品的大忌，芹溪先生断不敢冒险。我的猜想是，贾府衰败后，巧姐儿父母双亡被狠舅奸兄卖到大户人家为奴，后被姥姥搭救嫁与板儿为妻，过着纺绩井臼的生活。这是简单而幸福的归宿，也是能够被人接受的结局——要刘姥姥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外孙媳妇，她老人家恐怕有难度。
红学家或者草根红学家可能会认为我这是胡说八道。其实评说古典文学作品大多是胡说八道，百家争鸣，我这只是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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