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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先生同意出錢鍾書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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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3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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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季康一九九七年十月序《錢鍾書集》云【註一】:“他不願意出《全集》……但從事出版的同志們從讀者需求出發,提出了不同意見,大致可歸納爲三點。(一)錢鍾書的作品,由他點滴授權,在臺灣已出了《作品集》【註二】。咱們大陸倒不出?(二)《談藝錄》、《管錐編》出版後,他曾再三修改,大量增刪。出版者爲了印刷的方便,《談藝錄》再版時把《補遺》和《補訂》附在卷末,《管錐編》的《增訂》是另冊出版的。讀者閱讀不便。出《集》重排,可把《補遺》、《補訂》和《增訂》的段落,一一納入原文,讀者就可以一口氣讀個完整。(三)儘管自己不出《集》,難保旁人不侵權擅自出《集》。錢鍾書覺得說來也有道理,終於同意出《錢鍾書集》。隨後他因病住醫院,出《錢鍾書集》的事就由三聯書店和諸位友好協力擔任。”這裏要問:錢先生“同意出《錢鍾書集》”嗎?錢先生“住醫院”前“同意出《錢鍾書集》”嗎?

錢先生一九八〇年五月十六日答李國強簡:我對於自己的舊東西,大多數覺得過不去。香港盜印有同強姦,沒有辦法;如果我應允正式出版什麼“全集”【註三】,那就使不是和姦,也仿佛買賣婚姻了!
一九八二年二月四日復函黃裳:弟初不憶曾與范用同志出言編集事,得無曲解鄙意耶?上月馬力兄來,云晤范,范囑其徵弟同意,蒐集拙作,弟堅拒不許……弟於舊作,自觀猶厭,敝屣視之。而國內外不乏無聊好事或噉名牟利之輩,欲借不才爲敲門之塼、易米之帖。港商越在化外,非王法所及,只得聽之。他年弟身後有爲此者,弟不能如鄭板橋之化厲鬼以擊其腦,亦惟銜恨泉下。一息尚存,則掩耳搖手而已。去冬人民文學出版社請出選集,最近上海古籍出版社第三次請重印《談藝錄》,均不敢聞命。
一九八四年六月某日寓書吳忠匡:天下惟愚夫及身出全集,亦惟笨伯、寄生蟲爲人編全集。
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一日復黃偉經札:拙著選集一事,首先由香港《廣角鏡》社李國強兄提出,已有五年之久,其後有三聯書店范用同志、人民文學出版社,最近四川人民文學出版社派人兩次來面洽,我都堅決辭謝。
一九九一年二月一日復張昌華柬:近數年京、穗、寧、渝、港、臺出版家均以印行“全集”相請,弟一概堅辭【註四】九月三日又云:愚夫婦“全集”之舉,亦有穗、滬、寧(“譯林”)等四五出版社建議。
一句話,錢先生約法已成:一息尚存,一概堅辭《錢鍾書集》之舉。

鄭文林《憶舊瑣記·錢鍾書瑣記》:“臺灣書林出版社出版了一套《錢鍾書作品集》,我就以此爲契機,去找錢鍾書,希望由我們社來出版這套書的簡體字版。錢先生不同意。楊絳先生和他們的女兒錢瑗則叫我不要急,她們慢慢做做工作。後來聽說,三聯書店也提出要出版錢鍾書的全集或文集,錢先生也未同意。這樣過了一年,一九九四年春天,我到臺灣訪問出發前的晚上,突然在《人民日報》一篇報導三聯書店即將出版的新書消息中,看到有《錢鍾書全集》,我吃了一驚,有點忍不住了,也不顧這麼晚了,就給錢鍾書打電話詢問:'剛纔看《人民日報》,有一篇寫到三聯要出版《錢鍾書全集》,難道錢先生的書給了三聯?我有點急了,所以祇好冒昧打電話……’錢鍾書不等我說完,就在電話那頭說:'文林兄,你不要著急,沒有的事,三聯是在做夢!’我從臺灣回來,徑直去了錢鍾書家,還是爲談他的書出版事。錢鍾書一再要我寬心,說沒有讓三聯出版他的全集或文集。楊絳先生過來提醒他:'上次董秀玉來,你在談話中似乎是答應三聯出你的文集的。’錢先生說:'我沒有答應。’楊先生說:'你是說了。’錢先生仍說沒有答應。兩位先生爲此爭執起來。我在旁忙說:'這事以後再議吧。’就這樣又耽擱下來,一直到錢鍾書病重住院。後來,楊絳和錢瑗商量,決定由中國社科出版社和三聯書店分工,共同出版《錢鍾書集》,由中國社科出版社出版錢鍾書的學術著作,三聯出版錢鍾書的創作,三方還簽署了出版協議。再後來,由於不便說的原因,由三聯獨家出版了《錢鍾書集》。”是說錢先生一九九四年七月三十日“住醫院”前未“同意出《錢鍾書集》”【註五】。錢先生敬妻怕婆,對她言聽計從;“爭執”而見諸他人載紀,所見惟此。相信錢先生“沒有答應”。就是順口“答應”了,沒有簽署授權書或合同,也還算不得數
一九九六年四月十日《中華讀書報》有記者呼延華《錢鍾書集戶落兩家》的報導,略云:“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錢鍾書集》的想法始於一九九〇年,被錢先生堅拒。錢先生曾答復三聯書店:'我現在不想出,我死之後,我管不著,你們去出吧。’這個難題在錢先生病重入院,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被楊絳提供了答案:兩家合出,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學術著作部分,三聯出版作品部分。這個方案得到了錢先生本人首肯。目前這一工作已經展開,周振甫、陸文虎【註六】、欒貴明、馬榮[蓉]等專家、學者首批接聘爲社外編輯。一九九六年底完成出版。”是楊季康等不及錢先生“死之後”便決意出《錢鍾書集》。
報導謂“錢先生本人首肯”。甚於“首肯”的是——“病中的錢先生,頭腦十分清醒,思維非常敏捷。關於《錢鍾書集》的編輯,楊絳就同他進行過多次商議,舉凡內容、體例、版式,都是由錢先生親自做的決定”(陸文虎《深深地懷念錢鍾書先生》,《文匯報》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頗滋駭惑【註七】
錢先生“病重住院”的苦況,別詳《爲錢鍾書聲辯·備忘錄》。又方成《樂趣無邊·我和錢鍾書楊絳夫婦的交往》:“錢瑗離世時,錢老已病危,呈植物人狀態。”張炯《張炯文存·緬懷錢鍾書先生》:“錢先生又住進北京醫院,我也去探望幾次,但錢先生或昏睡,或睜著眼也口不能言。”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一日周振甫致冀勤函(《文心書簡》):“楊先生說,錢先生還照舊,他說的話,已經聽不見、聽不懂了。”《胡繩日記》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一日:“看錢鍾書。睜眼,說了幾句話,但不能聽懂。”王岷源《親切懷念默存學長》(《清華大學校友通訊》一九九九年三月號)引楊季康復信:“鍾書身體虛弱已極,日夜沉睡,無力睜目,更無力說話。”《聽楊絳談往事》第十八章:“一九九五年鍾書已無力說話。”田奕記敘(朱莉《聽最親近的人講述我們仨的故事》,《中國婦女報》二〇〇七年五月十八日):“錢先生住院,後來一直是鼻飼。有一次,我看見楊先生用刷子刷魚,做好魚又把魚刺挑出來,加入各種食材打成漿,成爲鼻飼的材料。楊先生說:'我眞不知道,我這是愛你錢先生呢,還是害你錢先生。’她覺得錢先生太受罪了。告別錢先生,我們都哭喪著臉,楊先生就說我:'田奕,你不用那樣,錢先生已經八十八了,我都敢穿大紅衣服去八寶山。’”夏志清《錢氏未完稿百合心遺落何方》(《明報月刋》一九九九年二月號):“錢老長期爲病魔所纏,早已喪失了他異於常人的聰明、智慧、記憶力,他已不是我們熟知的鍾書先生了。要他勉強躺在醫院病牀上,眞不如早斷了氣,告別自己的軀體更痛快。”

“《錢鍾書集》出版擱淺”後【註八】,“錢先生病情惡化,楊先生讓陸文虎、三聯書店老總董秀玉、欒老師和我都去她家,商量《錢鍾書集》出版事宜。董秀玉表示,除《宋詩紀事補正》外,三聯可以出。三聯預支稿費額度太小【註九】,還是讓社科院文學所解決爲好。楊先生明確說:'解決資金,社科院已不可能,讓我先找其他出版社解決。’三聯出書部分,楊先生轉述董秀玉要求:需要提供電腦漢字系統。欒老師反對同時使用簡繁兩體;《管錐編》中被刪文字應予恢復,增加作者本人按語【註一〇】,並將補訂插入原位。陸老師表示,可以進行《寫在人生邊上的邊上》的輯佚工作,同時對《談藝錄》上下冊進行對插工作……我現仍保存有當初楊先生作爲甲方,華夏出版社作爲乙方,已蓋章承認的合同,上面加有楊先生的親筆:'甲方(錢鍾書)已授權三聯書店出版《錢鍾書集》,其中包括上述作品(即爲本合同主體《宋詩紀事補正》)乙方排出磁片,三校後,交三聯書店收入《錢鍾書集》,與上述作品先後或同步出版。’簽署日期爲一九九七年四月六日。”——田奕《楊絳在一九九九》(《明報月刋》二〇一六年七月號)。“將補訂插入原位”即“從事出版的同志們”藉口之二的“納入原文”,發生於“錢先生病情惡化”以後,而非“因病住醫院”之前。

四五年後《錢鍾書集》出版,不僅校讎粗草,而且編次無法,那弗顧義理文理而支離破碎的“一一納入原文”,割裂了作者的意緒語脈,擾亂了讀者的視線思路,簡直是錢鍾書語文遭受的一個災難【註一一】
楊季康謊稱錢先生“住醫院”前已“同意出《錢鍾書集》”,殆忌憚亡夫“化厲鬼以擊其腦”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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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刋于《人民日報》二〇〇一年一月十三日,入集更改作“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註二】不懂啥叫“點滴授權”。授權書作:“茲授權香港問學社許禮平先生代理本人授權臺灣書林出版有限公司出版'錢鍾書集’出版事宜。全書計有:1. 談藝錄增訂本 / 2. 管錐編四冊及補編 / 3. 圍城 / 4. 寫在人生邊上 / 5. 人獸鬼 / 6. 宋詩選註 / 7. 七綴集。錢鍾書 一九八八年六月十八日。”別本作:“茲授權臺灣書林出版有限公司代理本人作品著作權之註冊及出版,計:圍城 談藝錄 寫在人生邊上 人獸鬼 管錐編 宋詩選註七綴集。錢鍾書 一九八九年五月十六日。”又按《錢鍾書作品集》是行世諸書的集合,不曾蒐緝集外舊作。
【註三】轉年十月八日答陳瑞農箋則掉謊編全集以索回日記:“去年以來,國內外出版家屢欲編印拙著《全集》,而一九三五年出國以前舊作,隻字無存。貴處所得拾柒冊拙稿,必有合用者。”
【註四】下文:“來函所舉自編'全集’諸君,必自信字字珠璣,故大踏步,大出手,無怍無愧。弟尚如佛家所說'知慚愧’,不敢學步。且古今中外作家生時編印之'全集’,事實上證明皆非'全集’,冒名撒謊而已。弟所睹一切全集,其中值得存者,往往不過十之五六,乃學究輩借此堆資料博取微名薄利。”楊季康一九九一年六月二十三日復李景端(见李景端《我與譯林》):“有兩三個出版單位也曾向我們提出相同的'全集’建議,我倆都婉卻了。我們還有點自知之明,對於過去的作品很大部分很不滿意。幸讀者早已忘掉,我們自己也不願再記起。使這些遺蛻'復活’或'化廢爲寶’,對作者本人也許可提供名利雙收的機會,但客觀效益上祇是費心花錢的無謂耗損,並且仿佛強迫讀者買'搭配貨’。你是熟悉外國文學的,翻開任何一國的文學史和出版史,作家生存時印行的所謂'全集’,無例外地是不'全’的'缺集’:名不符實,竟可算是作者和出版家串通'撒謊’。咱們現代的大作家號召'說眞話’,政府提倡'務實’,我倆是微末的回應者。所以你誠懇的建議和優惠條件,我們不能接受,祇能心領你的深情厚意,同時向你眞摯地道謝和道歉。”傳錢先生之聲耳,而於錢先生之言,未嘗著乎心而布乎體,儼如金石之處水不流,非同沙礫之在泥俱黑。一向她的本性潛伏在裏面,現在她死了丈夫,心理發展完全,就本相畢現了——“愚夫”,和出版家串通撒謊生時編印《楊絳全集》
【註五】趙武平《寫在錢鍾書集出版之際》(《中華讀書報》二〇〇一年一月二十三日)記“楊絳先生說”:“錢鍾書先生對編纂文集原本持無所謂態度,也從來沒有任何期望。他根本就是反對出版全集的。無論他所在單位下屬的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還是別的其他出版社來人動員,他都死活不肯答應。”也是一個有力的例證。“死活”拍和“一息尚存”。
【註六】鄭千里《文壇網壇盡馳騁》(《科技日報》一九九八年七月十日)引陸文虎函:“前年,我受錢鍾書先生和楊絳先生的委託,爲三聯書店編輯《錢鍾書集》。”
【註七】參看《爲錢鍾書聲辯》中《備忘錄》、《評一寸千思》兩文及《錢鍾書研究集刋》第三輯《評錢鍾書集》。
【註八】一九九七年一月十五日《中華讀書報》呼延華《錢鍾書集出版擱淺》:“一九九六年初,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和北京三聯書店達成協議,共同於一九九六年底出版《錢鍾書集》。因兩家出版單位協商過程存在許多分歧,一直未進入實質性出版操作階段;而由於近來錢先生及其女兒同時重病加身,該書一九九六年底完成出版的計劃宣告擱淺。另據知情者透露,由於這一計劃得不到完成,一直認爲兩社合出該書很麻煩的楊絳先生,現在認爲還是一家出版社獨立出版較爲合適,而且她傾向於將此書的獨家出版權授予三聯書店。但此事的最終結果尚不明朗,《錢鍾書集》的出版於是也變成一樁遙遙無期的事情。”“一直認爲”“現在認爲”遂如翻手雲而覆手雨矣。
【註九】那時楊季康似乎“錢不夠起來”。參看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一日周振甫致冀勤函:“上次分給錢先生六百元,楊先生不受。這次送去一千四百元,楊先生收了。”郭銳《渾圓的孤獨》(《中華讀書報》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三日):“我社少年版文豪叢書選用錢夫人楊絳譯的《堂吉訶德》作爲改縮的腳本,使用費我們已經寄出。不想近日卻收到楊絳託人打來索稿費的電話。我大吃一驚,因爲這與以前耳聞的許許多多關於他們夫婦輕財好施的逸事相距甚遠,並且她的作法更是不可理解。我們急忙聯繫,原來她忘記了,並且從朋友口中瞭解他們夫婦近期生活的一些令人扼腕的情況。”“扼腕”云云別本(郭銳《錢鍾書該不該走出圍城》,《濟南日報》一九九七年八月二十四日)作“生活困窘的近況”。
【註一〇】謂《管錐編·全上古文》卷論《高唐賦》“雲雨”稿。
【註一一】别詳《評錢鍾書集》(《錢鍾書研究集刋》第三輯)、《請尊重錢鍾書著作》(《上海書評》二〇〇八年八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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