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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 | 探春:精致与潦草并存的“脂粉英雄”


梦幻君按

《红楼梦》众多人物形象中探春是浓墨重书的人物之一。她有着姑娘的尊贵体面;有着极强的理财、治家的能力;还有自己的一丝政治豪情;可以说在她身上凝聚着曹公对完美女性品质的塑造,但这样的人真的就无缺点可言吗?


《红楼梦》开卷第一回,作者叹息连连,自云又云碎碎念:“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年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衩哉......”谁说女子不如男?不过,大观园若要推举一个全方位超越男人的女子,当属带刺的玫瑰贾探春。




小时候的探春,虽然庶出,但百伶百俐,大概也跟小芈月一样,深得父王喜爱——虽然那贾政看起来不近人情,幸好还有含饴弄孙的贾母,把她捧在手里当掌上明珠。最主要的是,探春是个小美女啊。黛玉进贾府,贾家三姊妹出来见客,率先登场亮相,洛神一般的探春令人过目不忘: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暂且不说探春杏花般的花容月貌,瑶池仙品。她识情趣,有品味。别的女儿都把月钱用来买艳脂俗粉了,而她将几个月攒下来的十来吊钱,交给宝玉:“明儿逛去的时候,或是好字,好轻巧玩意儿,替我带几样来。”当然不是金玉铜磁,没处撂的古董,或者缎吃食了,“像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簋子,整竹根抠的香盒子,胶泥垛的风炉儿,这就多好。”而且,还要宝玉专拣那朴而不俗的,真而不作的。


因为文雅,所以有雅兴。大观里的诗社发起人正是探春。话说那天雨后新霁,月光如洗,探春一时惜清景难逢,竟三更半夜还徘徊在门外观赏,不料为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也就是伤风感冒啦。结果卧病在床,“忽思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一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者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写信给宝玉,叫他来商议成立诗社的事,“若蒙棹云而来,妹则扫花以待”——就住在同一个小区(大观园),商量个事还要写信,而且写得如此有文化。


从此,大观园里充满了才情诗意,让一群风华正茂的女了毫端蕴秀,口齿噙香。尽管在诗社中出尽风头的是林黛玉,可是给诗社命名的是探春,最初叫海棠社,用探春的话来讲,“俗了又不好,忒新了刁钻古怪也不好,可巧才是。”




探春虽人在深闺,但志存高远,“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定早走了,另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个女孩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说的。”很想采访一下公子哥儿宝玉,听了这话有何感想?


机会来了,大管家凤姐做小月子,不能理事,王夫人便暂令李纨协理,又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为何俯里这么多人,单选探春?王熙凤做了全面分析:迎春不中用,惜春小,贾兰更小,贾环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林黛玉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薛宝钗是拿定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而贾宝玉又不是这里头的货,总收伏了他,也不中用。最后只剩探春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得,又是贾家的正人,太太又疼她,完全够胜任资格。用平儿的话来讲,“她撒个娇,太太也得让一二分,二奶奶(凤姐)也不敢怎样。”而且,这些大姑子、小姑子中,二奶奶也就只单惧她五分,因为探春有一样令凤姐叹服的能力:“她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


探春刚上任之初,家下人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小姐,且素日也最和平恬淡,因此都不在意。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这就叫个人魅力,不怒自威,自己尊重,天生领导。




新官上任三把火,敏探春兴利除宿弊,当即就干了几件大事,开源节流创收。先是把家学里各位公子一年吃点心、买纸笔的八两银子开支项给蠲免了,因为每个屋里平时都有领钱的,不能重复领。接着把姑娘们每月交与买办买油头脂粉的二两银子也取消了,因为买办有脱空现象,临时买来的东西质量有问题,姑娘们还得用自己的现金叫人去买。最后,实行经济责任承包,将大观园里的树木花草和笋菜鱼虾全发包给有专长的老妈子们,既调动了她们的积极性,又打理了园子,同时还增加了收入——专项专款,直接归入上头,而不是账房,免得主管从中剥一层皮。

  

探春为人称颂的,当然包括她的担当,站得住脚,会挺身而出,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她刚出面替二姐迎春摆平了攒珠累金凤的糊涂事,又保护自己的丫头免受搜查之辱。或许大家都在为抄拣大观园时探春打在王善宝家的那一巴掌击节叫好,殊不知,探春对这件事本身的看法才让人佩服,真是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可知这样大族之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正如凤姐所言:“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虽然平儿不服,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她?事实上,小看她的是探春自己,可能耻于庶出的身份,一心要与赵姨娘撇清关系,反认他娘是亲娘,在现代的人看来,也是势利吧?甚至让人怀疑探春能得王夫人的喜爱,是因为疏离了赵姨娘。

 

最初,就是宝玉替她在外面买了好玩意儿的时候,探春给他做了一双鞋,赵姨娘就抱怨她不给自己的亲兄弟贾环做。探春听说,顿时不悦道:“我不过闲着没事,做一双半双,给哪个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管着我不成!”宝玉便说赵姨娘心里自然会有想法,探春听说,越发动了气:“她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史,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一概不知道。”




到底赵姨娘才是生她的亲娘啊,这就不认了,后来连舅舅都不认了。探春协助李纨主持工作的第一件事,就碰上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探春遵循旧例,秉公办事,一视同仁发放赏钱二十四两银子,这个没错,错在赵姨娘想走后门,“你如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就不依你?”结果探春话未听完,就问道:“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都检点(指王夫人之兄王子腾),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了?”


这话听着咋这么刺耳呢?有道是“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而探春则一直嫌赵姨娘不堪,说她那阴微鄙视的见识,嫌她忒昏聩得不像了。可是,她再有诸多不是,还是你亲生母亲,你可以说教她劝导她,而不是翻脸不认人。难道只因为她是妾?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起,何况他人?


突然想到芈月,她的母亲也是妾,她也是庶出,可是她从来都只认自己的母亲,连王后都不认。最重要的是,母亲早死后,芈月还像母亲一样承担起照料两个弱弟的责任。当然啦,最后芈月当上了一国女皇,而探春,只能远嫁海疆——但愿遂了她远走高飞的心志。




本文摘自独步无尘《探春就有一点难叫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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