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父亲9岁那年，父母双亲相继过世，他和4岁的姑妈一下子成了孤儿。当时父亲的二叔——我二爷爷家已经有了7个孩子，但看到面黄肌瘦的两个孩子，二爷爷终归是不忍心让他俩在街上流浪讨饭，还是伸出了援手，将父亲和姑妈收养进了门。

家里孩子多，年龄相仿，父亲又是老大，能有口饭吃、有床被盖就不错了，根本不敢有上学的奢望，更不好意思和二叔二娘去提，只能眼巴巴地帮着大人干活，照看弟弟妹妹们，接送他们去上学。

捞不着进学校，但是父亲却从未停止过对知识的渴望。放牛时，他会专门到村里小学围墙外的草地上，一边看着牛，一边竖着耳朵倾听老师讲课，不时折了树枝在地上画着、在嘴里小声算着。在常年的积累中，父亲不但学会了小九九、加减乘除，还学会了写字。

十多岁那年，父亲进了生产队干活，能写会算，帮着队长记工分、算工分麻溜利索，倒弄账目更是有条有理，笔笔清楚。过人的聪颖天赋时常让大人们对这个黑黑瘦瘦的少年刮目相看。

我的母亲在小时候因为冻伤了脚没法走路，耽误了上学。自己是文盲，母亲就一直羡慕“识字现文”的人，一直到了婚嫁年龄，她最关心的倒不是对方的穷富，而是一门心思想找个识字、最起码“会算账”的人。

那年，我父亲和母亲看人后，一眼相中俊秀的母亲，风雨无阻地往姥姥家跑。到了后，木木讷讷的一句话也不会说，只知道闷头出大力帮着干农活、挑水劈柴，讨好姥姥家人。但是，考虑到父亲从小就没了亲生父母，在寄人篱下中长大，母亲担心过门后没人帮忙看孩子，一直是不怎么情愿的。

秋收季节，收粮食的开着拖拉机下村来。一长溜装满苞米花生的蛇皮袋子摆在胡同里逐份儿过磅，收粮人小心地一项项记在小本本上。父亲把他们过的磅数默默记下来，稍一沉吟，在脑子里略一计算，很快就报出这十几袋子粮食应该给多少钱了。等收粮人拿着小计算器挨个数字累加、记下来，然后乘以单价得出数来，计算器算的和父亲早早报出的钱数居然完全一样！愣是把在场的人都惊得瞠目结舌。

这是个聪明人！母亲知道了这些，开始对父亲刮目相看，从最初的不爱搭理发展到逐渐好感日增。即使比父亲小好几岁，即使在母亲来父亲家“验家”，看到破旧的老屋里家徒四壁，啥家把什儿都没有，但还是因为中意父亲的聪明伶俐而答应了下来。

这桩婚事成了！

本来村里人已经暗暗把年近三十的父亲归类在即将打光棍大军的行列里，却没想到各项条件都很好的母亲“下嫁”给了一穷二白的父亲。

父亲的睿智与诚实善良是在方圆几里地都出名的。因为有超高的天赋和为人老实公正，父亲被村长看中，虽然没有后台和背景，也被安排在村委当会计。

婚后，我大姐、二姐相继出生，要强的母亲在重男轻女思想驱使下，坚决要生个男孩，却没想到老三又是一个女儿。时隔一年后，母亲带着刚一岁的小三嫚儿，也就是我，闯关东投奔三姨家躲计划生育，历尽磨难，终于才有了我弟弟。

根儿是传下来了，但我家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但被抄家、罚了天价巨款，而且父亲村委的工作也丢了，这对本来就入不敷出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

但是父母仍旧很坚强乐观：“人这一辈子，就是过的孩子们的日子，钱没了大人可以下力挣生！”为了还债，父母没日没夜起早贪黑地忙碌。善良的村长知道我父母家里底子薄，拉着满屁股饥荒还要养育四个孩子，日子肯定不好过，终是不忍心，引荐父亲进了村里一家企业。

这个总厂下设好几个分厂，需要有性格稳当、专业妥实的人才来管理总账目。权衡考验之下，村里考虑到父亲的为人和能力正好适合，可以委以重任。于是，刚三十出头的父亲挑起了村办总厂的财务大梁。

父亲认字不少，本来读书看报已经没问题了，但他还是经常拿着我们的字典翻看，常常忙碌了一天，还是远远地就着我们学习的灯光品读语文书里的文章，在我们已经涂满的四线方格的空隙里练习。经过苦练，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还在文字上颇有进步。每次写好给远在东北的三姨、三姨夫家的信，父亲总先给母亲念念，听起来是平和的家常话，却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朴实的感恩与牵念。

父亲下象棋的技能更是了得，他会提前布局，截断对方的退路，仅用一炮或者一马加上三两个小卒就把对手将死。数算遍全村，难以找出一个对手来。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姐弟四人都会下象棋，而且棋艺都还不错。

我经常感慨父亲生不逢时，觉得如果他能上学接受系统的教育，以他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考取非常好的大学，在尖端专业领域游刃有余的开拓钻研，而成为国之栋梁的。

面对我的唏嘘不已，父亲总是和蔼地微笑着说，这就是他的命，在他身上没实现的，他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在我们身上找补回来。在父母的严格督导管教下，我们姐弟四人都很用功的学习，基本上算是学业有成，都找到了比较理想的工作。

岁月在飞逝中无情地滑过，时至今日，我仍然清晰地铭记着那无数个父母奔波挣钱的拂晓与深夜，天刚蒙蒙亮，寒露薄雾中，他们毅然出门离家的身影，时常映射在我的脑海里，时刻提醒着我克服惰性，学习进取，而不是因为有“旱涝保收”的工作而满足止步，在享受中虚度光阴。

父亲曲折传奇的一生，他刻苦好学的精神，始终如影随形地影响着我，成为我一生的宝藏和动力源泉。

作者：范学伟，就职于青岛市即墨人民医院，爱好文学、朗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