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

内蒙古乌梁素海□李爱民

我从15岁就开始抽烟了。

那是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那年，我正在前旗一中读书。暑假期间，别的同学都出去“串联”，到北京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我因为家里穷，只好到工程队打工。队里的技工都是固定工，壮工是从社会上有城镇户口的待业青年中招聘的，他们的年龄大都比我大一些。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累得我腰酸腿痛。那时候没有电视，下班后偶尔到大礼堂去看场电影，片子只有“老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其它内容的“毒草”都已经被红卫兵小将们锄掉了。白天干活时我总盼着工间休息，大家把工间休息叫做“抽袋烟”，大家拿出烟来互相尽让一下，点着火，自己抽自己的。边抽烟边以搞对象之类的话题互相开着玩笑，这便是人们借以调节疲惫情绪的娱乐活动了。

大多数的师傅们都抽烟，我们年青人里也有几个学会抽烟的，一个和我同组，同宿舍的工友就学会了抽烟。他抽烟时总鼓动我陪他一起抽，被我拒绝了多次。而他却不厌其烦地劝我说：“什么事都是学，你一开始连泥都不会和，现在不也学会了嘛！抽烟的感觉特别好，俗话说的好：歇工一袋烟，赛过活神仙；饭后一袋烟，犹如上西天；男人不喝酒，白到世上走；男人不抽烟，白在世上颠。…”我说我挣点钱还得交学费，不能用于买烟。他笑着说：“我不念书，用不着交学费，烟酒不分家嘛！你抽我的就行了。”我禁不住他的引诱，又碍着面子，只好接了他一根烟点着了。我试着把烟吸进了肚里，只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嗽起来，嘴里又苦又辣，吸第二口时，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扔掉了烟，不敢再吸了。第二天，他仍然给我递烟，并鼓励我说“一回生、两回熟，过了三天就好了”。还真让他说对了，我抽了几次就真的不那么呛了。工友们知道我学会抽烟了，每当他们抽烟的时候就递给我一支。时间一长，我老抽别人的烟觉得不好意思，就上街买了一包“太阳”烟，回来分给大家抽。

在那个暑假里，我就这样加入了烟民的队伍。当时呼和浩特卷烟厂出品的烟有：“红太阳”“光芒”万丈，骑着“骆驼”唱“凯歌”，提着“双鱼”逛“青城”，装着 “绿叶”坐“火车”，平时一般见不到“大青山”上放“钢花”什么的。一般人买的烟价格低廉，质量也差，人们说抽烟时要“迎着风，对着灯，别人说话不敢吭。”一说话烟自己就灭了。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当了兵团战士，每个月连里只发给五元钱津贴费，但我还继续抽着一毛五分钱一盒的火车牌烟。我们连的战士大多数来自北京、天津、青岛、保定、宁波等城市，一开始他们都不抽烟，每当他们探家回来时都带些糖果、香肠之类的东西。后来除了带吃的，还带些香山牌、红叶牌、大前门、恒大牌之类的高档香烟，我们期盼着他们回来，好聚在一起过一下烟瘾。

七十年代初期，大学招生了，团里保送我到北京念大学，我自然挺高兴。心想当了学生就不能再抽烟了，临走时我把烟具都扔了。刚入校的几天，我们班没有一个抽烟的。我想我的烟是戒定了。一个星期天，班长和我们上街逛商店，他是从农村来的，年长我几岁。只见班长进了商店就走到卖烟的柜台，他用眼盘点着各种品牌的香烟，回头微笑着打量着我们，然后用商量的口气问大家：“我在家就抽烟，我想买盒烟，你们……？”我们都没吭声，只是会意的朝他点点头。他掏钱买了一盒黄金叶牌烟，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支，大家都接住了。我惊奇的发现，我们这几个同学里竟然没有一个不会抽烟的。从此，抽烟在学生之间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但还得瞒着老师。

一天下午，我们在寝室里上自习课，大家有看书的、有画图纸的，有的同学一边学习一边抽烟。忽然门一响，辅导老师进来了，我们想把烟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老师看到我们难为情的样子，安慰我们说：“不要怕，我也抽烟，只是要求你们不要在课堂上抽，最好也不要在教室里抽。” 他拿出烟，礼貌地让了让我们。从此，只要下了课，同学们就到教室外面抽烟，这样，学生们抽烟的事就公开化了。为了省钱，我们买“关东叶”卷着抽。班长住在我们隔壁的宿舍里，他每天吃完饭总来我们宿舍蹭烟抽。为了治治他，我们把院子里当花看的四川朝天椒晒干了卷在烟里等着他。他果然中了计，争抢过去点着了就吸了一口，呛得他半分钟才喘过气来，吓得我们差点把他送到校医室。

毕业了，我被分到团基建股当技术员，烟还是一直抽着。后来当了股长，抽的更厉害了。我置买了各种烟具：塑料烟盒、铁烟盒、玻璃烟嘴、烟斗、打火机、烟袋、烟灰缸，爱人还给我缝了个烟荷包。从一盒一盒地买烟，到后来整条整条的买。每个月发了工资，先把烟钱拿出来，然后再说买别的。我的烟瘾也越来越大，早晨醒了先点一支烟，每顿饭后必抽一支、在办公室里抽、在厕所里抽、坐车抽、有时半夜里睡不着觉还抽，开会和参加宴会就更不必说了。一会儿不抽就觉得缺了什么似的，往往是刚抽完一支就有人又递过来一支，我看到别人抽完了，也赶紧递过去。感冒后嗓子发炎了还忍不住抽，鼻炎发作了出不上气来还想抽，不抽就难受，一抽就咳嗽，咳嗽就吐痰，还得到处找吐痰的地方。夏天穿的白衬衣件件兜里都有烟末，一洗衣服就发黄了，总也洗不干净。女同事们嫌烟味躲着走，原本白净的手指头都变成了黄黑色。有几次下工地忘了带烟或火柴，不惜跑出二里路找一个陌生人乞讨。在一次全团干部大会上，快六十岁的任书记告诫我说：“你三十岁的人就抽烟抽得这样咳嗽，到不了我这个岁数你就完了。”

我听了很震惊，也很惭愧，决心戒烟。可试了几次不好戒，不好戒也得戒。我把戒烟的想法和大家一说，有不少的“烟民”都支持我，他们也想戒，但都苦于戒不了。我出了个主意，成立个“戒烟协会”，想戒烟的人自愿参加，每人缴10元会费。只要你不抽烟，年终退还；如果有人举报你抽了一次烟，这10元钱就归公了，然后再向你要10元，不交钱就算你退会了。当时有十几个“烟民”签了名，出纳从工资里扣除了他们的会费。我们每月工资只有三十多元，十元钱就占了不小的比例。为了不损失这十元钱，我一直坚持着不抽。看到我戒烟难受的样子，爱人让我在晚上偷偷地抽一支，我怕破了“道行”，犟忍着不抽。说实话，有几次我实在忍不住的了，也偷着抽过两支，只是爱人没有去告发我罢了。

有好几次，别人又劝我抽烟，都被我拒绝了。他们说：“你就是怕花钱，其实抽烟是抽不穷的，越抽越有，不抽烟反道攒不下钱。”他们引经据典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老两口，老汉抽烟，他每买一包烟，老婆就放起和他买烟同样多的钱，到了过年时，老婆拿出这些钱来过了个好年。男人看到自己抽烟花了这么多的钱，心疼了，戒了烟。等到又过年的时候，男人向老婆要过年钱，老婆说你今年没抽烟，我也没放钱，结果这个年连饺子都没吃上。看来还是抽烟的好，于是男人就又抽了起来。”故事讲完了，我只是不屑的朝他们一笑，我给他的故事作了个结尾：“如果老汉再猛抽下去的话，恐怕他们连窝头都吃不上了”。

两年后，我还梦见我又在抽烟，我很懊恼，心想自己苦苦地修炼了两年，这不就前功尽弃了嘛！睡醒后，我发现这不是真的，心里感到很庆幸。

在参加朋友的一次婚宴上，坐在我左手的人右手拿着烟，坐在右手的人左手拿着烟，原来他是个左撇子，正好俩人左右开弓，都把烟举到我面前，呛得我搬着椅子直往后退。他们见我够不着菜，客气的让我向前坐，我推辞说：“等你们把烟抽完，我再往前坐吧！”他们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只好把烟掐灭了。

抽烟有百害而无一益，抽则上瘾，不抽则难受，不但花钱，还有损自己和它人的健康。烟灰随风飘舞，烟气污染空气，还容易引发火灾。至于买烟花的钱，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我算了一下，我戒烟30年，差不多省了一辆轿车钱。这对于我这个工薪阶层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自打我戒了烟就再没抽过烟，什么进口的希尔顿牌、三五牌，国产的红塔山牌、阿诗玛牌，就连“大中华”我也没尝过是什么滋味。我乘车或参加会议时，很讨厌旁边有抽烟的人，在礼堂看电影也很讨厌那些抽烟的人。我家里不希望有人抽烟，平常也不备烟。如果别人自己带着烟抽，我不好意思制止，只好打开窗户顺其自然了。

我这辈子与香烟亲近过，但后来与香烟彻底地分手了。

我庆幸我戒烟的决心。(20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