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淡如摄
真的。
如果想要喝酒了,就自己酿一坛。
喜欢上哪件衣服了,就自己缝一件。
……觉得孤单了,就弹一只曲子给自己听。
这样,一年又一年的日子就过去了。
院子里有一丛竹子,唤作慈孝竹。因了母慈子孝,源源不绝地生出小竹子来,新篁覆盖蔓延,把眼前都遮密实了。
竹子长得太茂密的时候,在阳台伸手就可剪下一大箩,拿去浸泡蒸烧,得到的竹露,是纯净的透明,一如天地初生时的无邪。刚开始并不很好闻,要窖了很久,原本的清气才缓缓苏醒过来。
三月初的时候,我们去太湖边摘半开的梅花。那时它开到五分,正是最饱满的姿态,有最洁净的花瓣和最含蓄的清香,连那分白,也是恰到好处的妍润。回来稍稍择选,和盐匀洒,重纸密封。梅花成了茶,古人唤它暗香汤。
五月份,河岸的野蔷薇会开到要疯。八月份有荷花。十月有桂花。我们都去摘来。容易开败的做成花露,四季都留着那股惹人喜爱的香气。可以保存的,晾干了做个随身的花囊或者花茶。花茶也有简单的做法,荷花和桂花开得正好的时候,拌上黄芽或碧螺春,把清鲜的花气匀在茶里,就是桂花茶和荷花茶。
寻常白酒和黄酒,我是不大喝的。可是做成青梅酒和杨梅酒,又好喝得两样。
五月份青梅下市,六月份杨梅下市,都是一错眼就错过一年。
青梅酒用黄酒,色作桔红,有种馥郁的醉,杨梅酒用白酒,色作艳红,是清冽而甜蜜的味道。
可惜,每年都落市落得太快,总是匆匆忙忙地打了青梅和杨梅,匆匆忙忙地做了三五坛,季节就过去了。
初夏或者初秋,天气不冷也不热的时候,在院子里搭几个架子,摆好洋葱皮、剪开栀子果,装一袋子苏木,随手摘两片大得不得了的枇杷叶,分别丢进水里煮开,再把早前做好的纯白的丝麻披帛和衣物、桑蚕丝围巾、带着小麻籽的麻坯布丢进去,一个小染坊就开工了。
暖热的风转成凉风时,桔子大量上市。桔子吃完了留下皮晒干,打成粉,是那种鲜黄色,好看,也说不出的好闻。我们用桔子粉来配檀香或者沉香。有时候是清露配着,反正清露也是现成窖着的,蔷薇露、菊露、桂露,其中要数桂花的花露,香得不要不要的。
除了桔子皮,我们也攒过荔枝壳,也攒甘蔗渣和梨皮……
有空的时候,我们就拿这些攒下来的,做一些香窖着。青玉案、韶华盛都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窖出好闻的香味来。
也用这些做香珠和香牌,如果有流苏,也是自己做。拿一块大小合适的小纸板,一丝一丝地缠出来——顶需要的只是耐心。
有时候三两个人在一起,一个做流苏的时候,另两个就做一本花草笺的手抄本,里面是桂花丝的笺纸。缝书是件太从前的事……动用了顶针才勉强缝上。
这些手抄本,可以用来抄诗经。全部抄完,大概需要十一本的样子。
这些事情做着做着,就到了冬天。
可以生热热的火,炉上煮一壶滚烫的水。榻上放一本手抄的诗经。拿出自己晒的柑茶,布好茶席。看日影移过琴弦,一声一声地往下落。
有人弹《忆故人》。有人弹《归去来辞》。有人弹《梅花三弄》。有人弹《良宵引》。
有人画完了费晓楼的《纨扇秋风图》。有人画完了陈老莲的莲花。有人决定要画《韩熙载夜宴图》里那一组乐女。
茶台上的茶盏,今天我数了数,总共四十多只。
有的坐在木框子里,有的坐在小茶架上。
当然每一只都是不大一样的。一样的也有,降坡泥莲蓬杯有两只,我的那只刻的是“书之岁华”。
物与人都是类聚的。茶盏也随主人的性格。也许我们都走了以后,茶盏们会在暗夜里交谈,口无遮拦地评说那些从前的日子,从前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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