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博物馆#夜色刚刚降临，南唐兵部尚书韩熙载就迫不及待地在自己府上举办起了宴席。
作为下一届宰相的热门人选，韩熙载的夜宴自然是热闹非凡，参加夜宴的宾客有两届状元舒雅和郎粲、太常博士陈致雍、紫薇郎朱铣、教坊副使李家明之妹、画院待诏顾闳中和周文矩等40多人。
韩熙载画像
在这众多参加宴会的宾客中，顾闳中和周文矩同其他人的目的是不同的，他们肩负着南唐后主李煜交给他们的一项极为特殊的秘密任务——“监视”观察韩熙载在夜宴中的表现，并将之绘成图画交给君王。
正所谓： 熙载真名士，风流追谢安。
每留宾客饮，歌舞杂相欢。
却有丹青士，灯前密细看。
谁知筵上景，明日到金鸾。
——《题顾闳中画韩熙载夜宴图》
（宋）郑元祐
与会的宾客们大概也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一场派对背后，还暗藏着两个大佬的博弈。有人说，这是一次别出心裁的古代间谍“偷窥门”事件；也有人说，这是一场复杂的君臣暗战，也是一场注定要流传千古的宴会。
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来了解一下千古名画《韩熙载夜宴图》（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背后的故事。
韩熙载夜宴图（画心）
01 一场夜宴，暗流涌动
据《宣和画谱》记载，南唐后主李煜欲重用韩熙载为相，又觉得：
李氏惜其才，置而不问。声传中外，颇闻其荒纵，然预见樽俎灯烛间觥筹交错之态度不可得。乃命顾闳中夜至其第，窃窥之，目识心记，图画以上之，故世有《韩熙载夜宴图》。
《宣和画谱》是北宋徽宗时期，由官方编纂的一部绘画著录方面的重要典籍，具有很高的史料参考价值。
按照《宣和画谱》的说法，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南唐后主看重韩熙载的才华，本打算重用他做宰相，但是韩熙载本人却纵情声色，于是李煜就派遣画师混入韩熙载的夜宴，来具体考察一下他的私生活到底有多么不堪。
《宣和画谱》书影
在那个没有照相机和摄影机的年代，绘画无疑是最直观的展现形式，对于窥视者而言，图画带来的那种身临其境的体验感显然比文字更能让李煜直观感受到韩熙载夜宴上的场景。
李煜画像
《韩熙载夜宴图》全图共分为五个段落，第一个段落中，头戴着高高头巾的韩熙载与状元郎粲坐在床榻上，韩熙载的朋友太常博士陈致雍、紫微朱铣、教坊副使李嘉明、门生舒雅、家伎王屋山和弱兰等分散在两旁，大家正在入神地聆听教坊副使李嘉明的妹妹弹奏琵琶。
或许这张图片还是太过杂乱，让我们一点一点来看
在画卷的右侧还有一张凌乱的床，床上摆放着一件红色的袍子和空置的琵琶，整幅画卷显得极为随意闲适。
看到从床边伸出来的琵琶了吗？
其中一名女子从屏风后面半遮面地漏出头来，连接第二段落，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红圈处就是探出头的女子
第二个段落中，众人已经来到了舞池，主角王屋山正在迎着节拍跳着六幺舞，此段是全卷情节的高潮部分。
为了给宴会助兴，韩熙载站在红漆羯鼓旁，正挽起袖子敲打着羯鼓，韩熙载的门生舒雅也在一旁打板伴奏。
第三个段落中，敲鼓累了的韩熙载正陪着自己的家伎们坐床上休息，一旁还有侍女给他端水洗手，此为全卷最为平静的一段。
第四个段落中，韩熙载解开了外衣正盘坐在椅子上，欣赏着几个歌女的表演。
第五个段落中，韩熙载正手持鼓槌与好友送别，画面上依稀可见有几个好友正和他的家伎搂抱在一起，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意思。
整幅画卷展示出的韩熙载形象，显得有些狂放不羁、纵情声色，但细细看去，又能看出一些郁郁寡欢不得志的失意之色。
当顾闳中和周文矩将各自的调查结果以绘画的形式呈现给李煜之后，李煜打消了重用韩熙载的想法。
顾闳中画像
为了让自己的形象臭得更彻底，韩熙载甚至放任自己的四十多个歌妓和门客杂居，此举更是引得李煜愤怒不已。
李煜在嫌弃韩熙载的时候，恐怕万万想不到，韩熙载也在心底嫌弃他，在韩熙载看来，李煜就是个无能的纨绔子弟，玩玩诗词还行，让他治国迟早要把国家败光，与其在他手下做个亡国宰相沦为千古笑柄，不如自污做个风流人物。
韩熙载在向好友德明和尚（图中僧侣）倾诉内心苦衷时，就提到：
中原常虎视于此，一旦真主出，江南弃甲不暇，吾不能为千古笑柄。
——《南唐书·韩熙载传》
红圈处为德明和尚，他双目微垂，显出内心的窘迫感
但其实韩熙载不愿做南唐宰相的原因，一句两句是说不清的，南唐内部政权的腐朽，外部强敌的觊觎，不是说他一个人就能从这泼天的危殆下救出深陷泥足的南唐，与其越陷越深，不如趁早从这滩祸事里拔出来。
02 南唐内政颓败
晚年的韩熙载不惜自污名声，也不愿为相，其实这并不代表着他能力不行，也不代表着他没有志气。
韩熙载出身北方世家，年轻的时候也曾高中进士，后来因为父亲韩光嗣牵涉军乱被处死后，韩熙载才逃乱来到了南方。
《夜宴图》中韩熙载表情之一
韩熙载在逃往吴国前，曾和朋友说过：江左用吾为相，当长驱以定中原。
——《新五代史·南唐世家》
或许当时的韩熙载立下这个志愿，就是为了报家族被灭的仇恨，但这并不妨碍着“北定中原”四个字成为他后半辈子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
《夜宴图》中韩熙载表情之二
但韩熙载的理想，注定以悲剧收尾。他历经四朝，吴国于他只是个小插曲，南唐代吴后，他才迎来了自己的舞台。南唐太子李璟即位后，感念韩熙载和自己的情谊，委韩熙载以重任。韩熙载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积极谏言，为李璟提供了很多有建设性的建议。
韩熙载锋芒最甚的时候，李璟允许他以六品官的身份穿三品以上官的紫色公服，可见两人的关系极为亲密。
《夜宴图》中韩熙载表情之三
那时候北方正处于战乱当中，韩熙载崛起之后，内心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能够收复中原，936年时，后晋石敬瑭割让大片中原领土投降契丹，称“儿皇帝”，944年石敬瑭的继承者石重贵改元开运，并拒绝继续向契丹称臣。
契丹开始攻后晋，有赖于中原百姓的英勇战斗，后晋打退了契丹的两次大规模进攻，但石重贵并非什么明君，在打退契丹后，他不思进取，反倒大兴土木建造宫殿，搞得民怨沸腾，后晋很快就在契丹的后续攻势下败亡。
《夜宴图》中韩熙载表情之四
韩熙载自觉时机已到，便劝谏李璟抓住机会，北定中原：
陛下有经营天下之志，今其时矣，若戎主遁归，中原有主，则不可图矣。
——《南唐书·韩熙载传》
与韩熙载相比，李璟显然缺乏北伐的雄心壮志，作为一个有点懦弱的守成之主，李璟并未采纳韩熙载的建议，这一次后南唐失去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北周建立之后，韩熙载觉得北周“守境已固”，所以建议不要贸然与北周交战。
熙载曰：北伐，吾本意也，但今已不可耳，郭氏奸雄，曹马之流，虽有国日浅，守境已固，我兵妄动，岂止无功耶。
——《南唐书·列传第九》
但李璟不听韩熙载的建议，执意进攻北周。结果被北周大败，失去了江北、淮南十四州，只得对北周称臣。此战过后，南唐元气大伤，败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夜宴图》中韩熙载表情之五
李璟去世后，新继任的李煜比之李璟更为不如，加上当时北方政权的威胁，李煜对北方士大夫始终有种警惕之心，身为兵部尚书的韩熙载几次劝谏失败。《南唐书·后主本纪》中记载：
（李煜）常猎于青山，还如大理寺亲录系囚，多所原释。中书侍郎韩熙载奏，狱讼有司之事，囚圄非车驾所宜临幸，请罚内库钱三百万以资国用。虽不听，亦不怒也。
可以看出李煜不仅亲自跑到大理寺去复核案情，还放走了许多本应入罪的罪犯。韩熙载觉得身为帝王不应该操心这些事，但李煜压根就不听韩熙载的。
也许从这个时候开始，韩熙载就已经厌倦了鸡同鸭讲，就算一个人再有才华又怎么样，他的建议君王既不采纳，也不降罪，就这样不了了之，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李煜这个人，空有一腔仁慈之心，却没有治国的才能。《南唐书》评价他：
故虽仁爱足以感其遗民，而卒不能保社稷云。
有李煜这样的“猪队友”，韩熙载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一步步走向败亡的南唐。
03 赵宋强敌环伺
韩熙载选择自污保全自我，除了对自身队友失望至极的内因外，还有对来自北方赵宋政权警惕的外因在。
赵匡胤在登基称帝后，曾派过给自己画像的画师王霭到南唐，收集三位大臣的画像，他们分别是：宋齐丘、韩熙载和林仁肇。
宋齐丘画像
宋齐丘和韩熙载，是南唐的两大治国能人，要不是两人彼此敌对，南唐的国力能更上一个阶梯。
熙载上疏请无赦，又数言齐丘党与，必基祸乱。熙载不能饮酒，齐丘诬以酒狂，贬和州司士参军。
——《南唐书· 列传第九》
而林仁肇则是南唐的军事能臣，有他在，赵匡胤攻略南唐的难度会大很多，但就是这样的能臣却因为同朝将领皇甫继勋和朱令贺的反间计而被李煜毒杀了，可以说是天不佑南唐。
时皇甫继勋、朱令贺掌兵柄,忌仁肇雄略,谋有以中之。会朝贡使自京师回，使使言仁肇密通中朝，见其画像于禁中，且已为筑大第，以待其至后主方任继勋等，惑其言，使人持鸩往毒之，俄卒。
——《南唐书·列传第十一》
林仁肇影视形象
目睹了各种荒诞的事件后，韩熙载彻底对李煜失望了，身处危墙之下，晚年的韩熙载不惜自污用荒纵的姿态来消极避退，正如《新五代史·南唐世家》中记载：
煜尝以熙载尽忠，能直言，欲用为相，而熙载后房妓妾数十人，多出外舍私侍宾客，煜以此难之，左授熙载右庶子，分司南都。熙载尽斥诸妓，单车上道，煜喜留之，复其位。已而诸妓稍稍复还，煜曰：“吾无如之何矣！”
韩熙载似乎是铁了心不愿当南唐的宰相，一遭到贬谪，立刻遣散身边的家伎，但李煜让他留下，他立刻就召回这些家伎，最后李煜也只能摊手：“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
谁又能想到，这个满眼荒凉的老人，曾经是这样形容自己的能耐的：
运陈平之六奇，飞鲁连之一箭。场中劲敌，不攻而自立降旗；天下鸿儒，遥望而尽摧坚垒。横行四海，高步出群。
——《江表志》
李璟及其皇后钟氏的顺陵，南唐二陵之一
正如他朋友为他所写的墓志所言：
公少而放旷，不拘小节。及年位俱高，弥自纵逸。拥妓女，奏清商，士无贤愚，皆得接待。职务 既简，称疾不朝。家人之节，颇成宽易。虽名重于世，人亦讶其太过……
审音妙舞，能书善画。风流儒雅，远近式瞻。向使检以法度，加以慎重，则古之贤相，无以过也。俸禄既厚，赏赐常优。忘怀取适，不事生计。身殁之日，四壁萧然。
时隔千年，往事早已化作烟云，一幅夜宴图却让千年之后的我们感受到了画作上那个渴望北定中原的韩熙载，因为自己的主君哪怕称臣纳贡却依旧逃不过国家灭亡的命运的无奈和落寞。
李昪及其皇后的钦陵，南唐二陵之一
个人和家国，理想和命运，画家在这件自己无法做决定的事情中，用自己精湛的技艺，将人性的矛盾和时代的痕迹，在这幅画卷中完美地交织到了一起。
04 传承沿革
我们现今流传的《韩熙载夜宴图》是南宋画师临摹的作品，它的传承殊为不易。
南宋宰相史弥远从一位不知名的画师手中得到了画师以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为原型临摹的画作，然后这幅画先后落入元代书法家班惟志、明末清初书画家王铎、清代学者宋荦以及权臣年羹尧的手中，后来又藏于清宫中……
年羹尧画像
1921年，溥仪将这幅画从宫中带到了东北，后来这幅画落入了琉璃厂“玉池山房”的大老板马霁川手中。
国画大师张大千先生的照片
国画大师张大千偶然得知此事后，便以500两黄金的价格从马霁川处购买了此画，1952年，张大千决定移居阿根廷。他收藏的《韩熙载夜宴图》、南唐董源的《潇湘图》和元代方从义的《武夷山放棹图》，现在都藏于故宫博物院内。
05 结语
身负才学却无法施展，韩熙载少年时是如何的狂妄和自负，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最终倒在了时代的滚滚车轮下。宁可自污当个糊涂蛋，也不愿去当亡国宰相，而北定中原的梦想永远也无法实现。这可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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