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台风过后，天气就变得凉了下来，时不时阴沉的秋天，也被银杏树高高地举在头顶，这时候的江南，山与水之间仿佛写满了无尽的忧伤。
风儿掠过树梢，有叶子随风而舞。在山村，那种秋色的美，不是体现在叶子上面就是体现在沉甸甸的果实上。房前屋后，只要我仰起头，烂漫随处可见，紫色的葡萄，青黄色的柚子，连站在枝头的鸟儿都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菜园子入口处的花椒也成熟了，这株花椒树每年都会长很多花椒，那些圆形的果实，密密麻麻的，如同一粒粒绿豆在树上，很是好看。只要走到石阶上面，就能够闻到一阵子扑鼻的香味，在菜园子，花椒树就是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或许，它就是菜园子最美的秋色。
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绿色的小果早已浸染上了岁月特有的斑斓。成熟的花椒在树上会自然炸开，那些乌黑透亮的花椒籽，颇似一只只神采奕奕的眸子。曾经记得，它开花时只是悄然绽放出如同米兰一样的小花，那些花朵显得特别嫩，特别小巧，似乎一股很小的风就能将它们吹落。也许花椒树会说，那时候，面对着满园春色，你肯定忽略了我的馨香。
但花椒树的那些刺又令我望而生畏。以前，我只知道花椒是调味料，而此刻在采摘时，父亲告诉我，花椒还能泡水喝，它不仅能够增进食欲，还可以起到扩张血管降低血压的作用。
早晨刚下过雨，雨后的菜园子显得格外清新，那种湿漉漉的感觉，仿佛空气中都充满了水分。每当下雨，一缕一缕雾气就在树梢弥撒，风儿吹过，更是拖得很长很长，这时候，也只有在山村才能找到这种烟雨江南的感觉。
烟雨江南，那种朦胧的意境，在山村，在山村这座父母亲打理的菜园子上空，因为我的加入，就多了一缕乡愁的滋味。或许，对于不常回家的我来说，秋天就是乡愁的一个别名吧。
靠近小溪边的几株山茱萸的果实也快成熟了，那种绯红欲滴的色彩，如果是在阳光下，肯定会更加的艳丽悦目吧。在菜园子，无论是花椒树还是山茱萸，当秋季来临的时候，它们这些鲜红的小果实，就是丰收的景象。
其实，在菜园子里，梧桐也好，银杏也好，我知道，下一个季节，它们都得把心放在最高处，然后，它们会干干净净地，坐在时间的深处，在寒风中迎接一场雪的到来。
岁月如流，因为生活，我的思想变得不再简单，但菜园子里这些一草一木的世界却依然很简单。然而，我明白，这份简单之外，它们却阅尽了人间沧桑。
这时候，我仿佛听见一枚梧桐叶在说，对于秋天的美丽，没有人比我感受得更深了。我抬头，刚好看到一枚梧桐叶飘落。岁月与叶子一样在我头顶飘过。那一枚飘飞的梧桐叶，它着地的声音，压住了这个季节的嘈杂。这一刻，没有蝉鸣。
父亲又在锄草了，我突然怀疑，他手中的锄头怎么永远不会生锈呢？我本以为父亲老了，这些锄头在我没有来接班之前也会变得寂寞不堪呢，但它们依然被父亲拿在手里，在土地上面书写着属于父亲的人生。远离父母的日子，我一直想着那些锄头静静地倚靠在斑驳的泥墙上一脸憔悴的模样，想着它们肯定长满了黄色的锈迹，想着屋后那把父亲常用的锄头，哪怕是在皎洁的月光下，它也肯定没有了丝毫的光泽。然而，我想不到的是，父亲并没有放下这些锄头，这一刻，我不由得想到了父亲写在一把小椅子上面的座右铭：“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吃中饭的时候，我和父亲碰了一下酒杯，然后，和他说，那些锄头总有一天会寂寞的。父亲抿了一口酒，没有看我，却说道：“锄头如果寂寞了，那么，山村也开始荒芜了。一把寂寞的锄头，或许就是山村的忧伤。”
我在父亲的话中感觉到了山村的温度，也感觉到了岁月不饶人的惆怅。喝着酒，我的眼前浮荡着一幅幅父亲运锄如飞的场面，那时候，父亲的背如同他手中那把锄头的木柄一样挺得笔直。可以想象，若干年以后，我的思想深处，或许也能长出大朵大朵的棉花，如同年轻时候的母亲一样，在地里举起一朵朵白云。
其实，我不知道的是，在季节的每一次轮回中，我早已呼吸到了一种丰收的气息。
午后，来了阳光，菜园子又是一片全新的面貌。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叶，洒在我身上，我闻到空气中那些炸开的花椒多了一丝阳光的味道。这时候的菜园子是恬静的，因了这份阳光，菜园子多了一缕诗意。
阳光没有一丝杂质，一瞬间开启了我的心扉。那年初秋，我把所有的记忆都撒在了那座江南小城，那些美好如同一粒粒金黄的桂花，盈香在我的脑海里。小城，公园，月夜，廊桥，它们曾给我凄楚，给我欢笑，但让我想念得最多的是它们给我带来的那份前所未有的快乐。那座江南小城，无论我身在何处，它总是给我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无论我和它离得多远，它永远在我心底深处占有一席之地。
然而，生命中总有一些爱恋会被俗尘的无奈隔开，或者站成一种两两相望的姿态，那种你在此岸我在彼岸的苦楚，即使还有隔城的眷恋，时间一久，也少了一份温柔。
这时候，地上一片斑驳，我手中的柴刀却泛起了寒光。父亲曾经说过，在山村，男人的情感都是肥沃的，如同肥沃的土地一样，只要辛勤耕耘，就能开花结果。但我想，或许也有只开花不结果的吧？
试想，一份爱如若少了一份温柔，我即使剪一段美好的过往，抑或握一路思念的缱绻，也难把这一份深深的思念描摹成富有烟火气息的诗意吧？
彼岸，此岸，想着那座江南小城，我不由得望向那边的小溪，仿佛小溪就是一条爱河。
我在石阶上面坐了下来，放下手中的柴刀，却忘了自己此刻来菜园子里是干什么的。这时候，父亲在屋子里叫我，让我去午睡一会。我嘴上应着，却没有站起身，就那样看阳光爬满身。
“今晚应该有月光吧？”我自言自语着，思绪却飘远了。
一个月华如练的夜晚，月光瘦在枝头。深夜的窗外，月色一片朦胧，继而画面一转，变成了一个飘雨的夜晚。那个夜晚，在无人走动的廊桥里，我已经感觉到秋天的冷意了，但我想不到，那个雨夜会如此的安静，安静得让我听到了一片柳叶落入湖面的声音。
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月华如练的夜晚，一个飘雨的夜晚，为何会交替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深处，无论我身在何处，只要心一静下来，它们就会如影随形地浮现。
此刻坐在菜园子的石阶上面，望着眼前秋天的丰收果实，突然明白，是秋天让它们交集在了一起。是的，那个秋天，柚子黄了，我的爱情也熟了。
那个成熟的季节，在那座江南小城，我的爱透过风儿染红了一片片相思的叶。但我不知道的是，就在那时候，一个个飘零的梦，也在风里徘徊着。
也是在那时候起，我就不喜欢菊花了，尽管它们很干净，但是，在我眼里，它们少了那份爱的清香。那时候，风刚好吹落了季节的忧伤，那份彻骨的相思，也被夏烙成了一张画，生活似乎多了一缕一缕烟火的气息。
父亲又在叫我了，我连忙站起身，拿起柴刀，往屋子走去。闻着花椒的香气，我想，下个季节，或许，我会在那座江南小城细细聆听雪在风中的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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