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渔隐图卷一》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中国人第一次懂得了生活
虽然许多人都不了解明散曲，但是，明散曲的历史和文学地位丝毫不亚于唐诗和宋词。明曲更加关注于人的生存
价值和生活质量，更加倾向于对个人的人文关怀。这是明曲有别于唐诗宋词的所在。是什么造成这种原因的呢?
由于明代商业文化的逐渐形成， 人们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生活”古已有之，原意为
“奔走营运则生活”，而到了明代，“生活”的意思就有了新意——“世乐”。也就是说，生活不仅要劳动、要
勤奋，还要有情趣，会享受;一个人不能仅仅满足于“生存”，还要过得好，懂得珍惜生活，提高生活品味和质
量。明朝人对待生活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力图摆脱“圣贤”模式的生活，回归一个普通人的世俗生活。明代大文学
家袁中道认为，一个人如果处于繁华和富裕之中还能不忘清净之乐，或者在清贫、寂寞的时候，能够毅然切断富
贵之想，这当然属于“上根之器”，也就是圣贤标准。但这个标准实在难以达到。怎么办呢?袁中道认为：如果
世俗的快乐可以获得，就去享受世俗的快乐;如果世俗的快乐获得不了，那么就去寻找“世外之乐”。
《溪山渔隐图卷二》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品位”一词在明代，被称作“有致”，即有风致。大富豪常常缺乏品位，而有品位的人常常不是特别有钱。明
万历年间 的一位文学家、书法家谢肇制，对于金钱和品位的关系，阐述得较为客观、中肯：“惟是田园粗足，
丘壑可怡;水侣鱼虾，山友麋鹿;畊(同“耕”)云钓雪，诵月吟花;同调之友，两两相命;食牛之儿，戏着膝
间;或兀坐一室， 习静无营; 或命驾扶藜， 流连忘返。 此之为乐不减真仙， 何寻常富贵足道乎!”一方面，
谢肇制指出品位的基础是“田园粗足”，即要有温饱的生活水平，才能“丘壑可怡”，享受山水野趣;另一方面，
谢肇制也指出了品位和富贵的区别，水侣鱼虾、山友麋鹿、畊云钓雪、诵月吟花等等，这些亲近自然、修身养性
的田园生活乐趣，不在于富贵的生活，也不是用金钱所能买到的。
明代还有个知识分子叫高濂，他非常具体地回答了什么是品位：
春时幽赏：......虎跑泉试新茶......西溪楼啖煨笋。登东城望麻桑......夏时幽赏：......飞来洞避暑......
空亭坐月鸣琴......秋时幽赏：西泠桥畔醉红树......六和塔夜玩风潮。冬时幽赏：......扫雪烹茶玩画。雪夜
煨芋谈禅......
高濂所说的品位，试新茶、啖煨笋、鸣琴、避暑、谈禅、玩画，更多的还是需要一个人的修养。品位基于文化。
更轻松、更快乐、更舒缓
袁中道在生日那天，为自己写了一首纪念生日的曲：
【北南吕·一枝花带折桂令】生朝
秋风高挂洞庭帆，
夏雨深耕石浦田(指自己的家园)，
春窗饱食南平(现湖北公安县作者的家乡)饭，
笑先生归忒晚。
明朝已是三三，
(三月三日上巳节。《梦梁录》记载，三月三日，士人为流杯曲水之饮。)
雕虫呵懒钻象管，
(雕虫小技指辞赋文章之作;象管，笔管代指笔。)
野鹿呵难联鹭班。
(野鹿喻乡野隐士;鹭班代指朝廷官员。)
隙驹呵且养龟年，
(隙驹指光阴飞逝。)
嫩柳成园，
修竹围庵。
讲什么道非道梦中的老聃，
说恁么空非空纸上的瞿昙，
(恁么：这样，那样;瞿昙：梵语译音，佛祖释迦摩尼的俗姓。)
只消过了寻常甲子万万千千。
品位意识，源自“安贫乐道”
在今人看来，品位与安贫乐道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然而，明人却将两者统一起来：“安贫乐道”说的是内
在修养，品位是一种生活状态，只有重修养轻富贵，才能拥有身心的和谐与统一。明代人很聪明，显然比我们更
有生活的大智慧。他们认为，生活的乐趣主要在于以下的几个方面：有山水之乐，到后愈觉有味，借此怡情;有
读书之乐，在书中与古人对话;春天，斜阳映翠，近山鸣蝉，静听其声，真是天籁之音;秋天，石榴红满枝头，
静坐闲观，欣欣有意，令人心花忽开;初冬之夜，独坐书斋，饮酒数杯，读陶渊明诗数首，气味相投，忽举头见
瓶中黄菊一枝，宛若和陶渊明对酌畅饮，跨越千百年引为知己;雨后初晴，闻黄鹂一声，万境俱空，宛若故友来
访，不可不为用情。
【南双调·玉抱肚】小园
小亭低亚(低亚：树木掩映的样子)，
眼前的诗耶画耶?
白梅花衬扇窗儿，
淡垂杨带个栖鸦。
天公偏称野人家，
寒似前宵略峭些。
【北双调·雁儿落带过得胜令】隐园
住一间村西破草堂，
隐一曲竹下深蓬巷;
傍一株鹤巣松树台，
挂一幅禅塌梅花帐。
护一道三尺矮罗墙，
开一扇四面宿云窗;
坐一片待叱青羊石，
醉一歌无坏浊酒殇。
猛想起一会凄凉，
好交结多黄壤;
猛想起一会猖狂，
英雄心未尽忘。
【南商调·黄莺儿】山村漫兴兼呈林友
何处问陶家，
五株杨一带沙，
门前绿水清无价。
时乘小车，
东临看花，
归来日影林中射。
听咿呀，
儿童笑语，
喧引入桑麻。
【双调·水仙子】幽居
天公还我好生涯，
无事无非稳在家。
看门前五柳看看大，
掩柴扉推出繁华。
屋三间书一塌，
或写字和临画，
觑功名眼底花，
趁闲时且吃杯茶。
明朝的小资们活得自我、活得潇洒、活得性情。一个健康的人文环境是不会让人过着“失败者”的生活的。对待
历史我们有个误区，就是习惯于探讨政治史和经济史，对宫廷政治和权谋之术感兴趣。其实，秦皇汉武、唐宗宋
祖不是历史的全部，古人的生活状态、生活态度和价值观，也是我们今天普通人生活的一面镜子。以史为鉴，不
仅仅是从历史中吸取经验和教训，用以治国平天下，同时它还能为普通人提供参考，如何让生活更有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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