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有46路,那一头的终点站是人民广场。所以我这个住在城乡结合部的退休工人经常乘46路到市中心来。
讲是人民广场,实际上还要从南面兜到西面,从武胜路一直开进去,一直开到跑马厅公寓,又叫年红公寓,俗称“八层楼”。
1933年,年红公寓在建造中。
也是碰巧,今天又有事情要办。
所以,这次走过武胜路时,我突然想起了家父曾经谈到他有幸参与的1949年的大游行。
那时家父还住在南市福昌里。他参加的游行队伍从小东门集合,朝跑马厅走来,那时还不叫人民广场。
让我惊奇的是,游行和游行是那么相似。
我后来也曾好几次游行到人民广场,那是大事啊。总是很早起床很早出门很早集合很早到位,各种很早。
然后,便是在广场附近的漫长等待。而漫长等待换来的,竟是草草通过广场,匆匆解散回家。
而1949年那次,家父参加的游行队伍也在广场外等了很久。他们等待的地方就在西藏路武胜路口。
就在漫长等待时,家父及同行者在附近看到了一座坟,于是旁边有几位老者就说,这可是三国周瑜的坟啊。
几十年来,家父一直好生奇怪,死在柴桑的周公瑾怎会葬在上海的呢?
后来他晓得了我在做些钩沉的闲事,便告诉了我。还说,你有兴趣可以去查一查。
父命难违。我便一直留心这件事,东寻西寻,终于在网上寻到了相关资料。
原来这只是个传说。
资料称,百年前西藏路武胜路口这一带是周泾和洋泾浜的汇合处,芦苇丛生,人称“芦花荡”。
芦花荡畔,确有一座坟,坟前还有一座很大的石牌坊呢。
不过,上海人最欢喜各种联想,牵强附会。
因为《芦花荡》又是一出京戏的名字,而这出京戏又称《周瑜归天》。
说的是,东吴大将周瑜中了诸葛亮的计,被张飞诱入芦花荡活捉,又故意放走,气得周瑜呕血而死。
于是,好事者就以讹传讹,将上海滩的芦花荡当成了三国戏里的芦花荡,顺便将这座坟也说成是“周瑜坟”了。
这样的附会还有一些。
比如老西门里的金家坊,这两年要动迁,我曾写过一篇小文来祭奠。
于是有人留言说,沪剧《庵堂相会》里赖婚的金家就是金家坊的主人。其实,戏里的金家住在城外,而金家坊明明在老西门里面。
不过,大家就是欢喜“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又有啥办法。
说回武胜路上的那座坟。
据记载,当年,那坟前的石牌坊上明明刻着“乾隆五十三年许元来妻赵氏之墓”。
到1949年,这石牌坊恐怕早已不存。家父也没提到过。
而这位赵氏,在《上海县志:烈女:节妇》中是有记载的:
“赵氏许元来妻,二十三岁夫亡,事翁姑抚嗣。子廷扬成立,造坊二十五保,寿逾八旬。”
故这座墓就是赵氏墓无疑。
据说,由于许家的后人坚决不肯售地迁坟,这座坟和石牌坊就被孤零零地圈在跑马厅的辖地内。
难怪英帝国主义要日薄西山,强拆力度竟然不如三四五线城市的城管,夫复何言。
现在,那个搜索里的说法是:
1861年,当时跑马总会的董事,英国人霍格勾结英国驻沪领事向上海道台提出,要求划出一圈土地作为跑马的跑道。
在当时清朝地方官吏的默许下,他策马扬鞭,从第一百货商店(清朝就有了?——引者注)门口起,向西转南兜了一个大圈子,然后按马蹄的痕迹圈起来,用低价强征马道圈内农田466亩,迫使三万多户农民离开家园,建成了号称“远东第一”的“上海跑马厅”。
再来看上海著名老中医陈存仁老先生在他的名为《被阉割的文明》那本书里的记述。
我又要另外说一个故事。
从前上海的跑马厅,租界当局沿用清代的律例,也用圈地的方法圈到的,范围达到五百多亩。
当时地主只好忍气吞声收下一些银子就算了。
唯有一位中医世家严某的一个祖坟,坚不肯掘坟受银。
当时的英国人也尊重风水之说,就允许这个坟存在,不予迁移,逢到清明,准许他们后人入内拜祭。
无独有偶。原来跑马厅边上留下了两处坟。
且听陈存仁老先生继续说:
哈同花园(今展览中心)也是圈地,名医张聋澎的祖坟也经圈入而坚不受银卖地,所以在福煦路(今延安中路)特开一小门,以供张氏后人入内拜祭。
真是过一过二不过三。
另据上海地方志记载,1931年,海上大亨黄金荣耗资350万元,把原来仅有二亩多地的黄家墓地扩建成占地34亩的花园(即今桂林公园)。初建时,花园也呈凹状,缺口处是一户张姓人家的老坟山。
一个是英国赤佬,一个是犹太瘪三,还有一个是青帮老大,居然临到末脚煞都“开软档”,太没“执行力”了。
我做老板,他们来应聘,主动不要薪水,我也不录取。要你们派啥用场。
现在,节妇赵氏的坟当然不在了。
那两位中医的祖坟当然也已经不在了。
什么?啥辰光没有的?不许明知故问。
我只晓得,张家老坟山是1980年并入桂林公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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